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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纪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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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生从未见过槐。
长庆十五年冬至,她降生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父亲姓江,母亲家乡有有槐,因得名江槐。初闻江槐此名,何人会不想到那烟花雪月的江淮,可谁想偏生是木鬼“槐”一字。
五岁的小江槐趴在母亲的怀中,静静地聆听母亲的闲语,很多年后她也无法忘怀母亲说话时的温柔,像她细腻的手抚过她女儿的脸庞,带着娴静端庄的气息。
“阿愧,该你上台了。”君生揭开帘子轻唤了一声。他穿着戏服,身量高大,却面容俊丽,眼尾勾起的眼线表达着恰到好处的魅惑。
铜镜中的女子拿着眉笔勾勒完最后一笔,才缓缓起身,露出那张惊世容颜。只见佳人朱唇轻启:“好。”
十五岁的江槐,成了长庆最不入流的戏子。
庆都的梨园,雕栏画栋,韵味十足,却常年柳绿花红,莺歌燕舞,是全庆都最奢靡的地方,也是军阀大佬消遣娱乐之地。其单单是门票就足以抵得过长庆百姓之家半年温饱费用,是故人称富贵园。
江槐揭帘而上,莲步轻移,那琴与二胡的悲乐刹那间便响了起来,待她走到戏台中央,帘幕便被缓缓拉起。
她轻轻闭眼,又睁开眼睛,对往昔的追忆已然消失,留下的只有虞姬这一角色的所有情感,那些悲痛与决绝,那些情意绵绵,那些对曾经的西楚霸王对夫君的忧愁婉叹,都在此刻通过半遮半掩的神态动作中显露出来。
“大~王~”她凄楚地扑到另一人身上,似乎那的确是她的夫,是她的天。
那人却轻轻地拂开她的手,重重叹息一声,道尽万千沧桑。
江槐捏细了嗓子,唱道:“汉~军~已~略~地~……贱~妾~何~聊~生~”
倏地,那人环住了她,同样唱叹到:“虞~兮~虞~兮~奈~若~何~”
她仰头望了望眼前她的夫君,眼角一滴泪轻轻滑过,决绝却愈发浓烈。只见她缓缓拿起刀子。
楚歌声在此时越发急促响亮,如疾风暴雨般砸来。虞姬带着笑容安静地躺在霸王怀中,鲜血和那滴泪交融成一个女子的坚强与爱意。
“大王”便仰天长啸,咿咿呀呀地唱了什么,眼角若有若无一滴泪。
“好!”不知是那一位权贵率先豪迈起身,拍手叫好,众人也便纷纷起身,拍手示好。
接下来应还有一场项羽以一当百,自刎江东的场景,但既然台子底下的权贵已经满足,班主又怎会画蛇添足呢?
正当他心满意足地准备收工时,异变陡生。
“贼!抓贼啦!”随着一声大喝,一道矫健的身影跃上戏台。
江槐才起身,只觉眼前一花,不知被谁推挤着踩了空,眼见便要摔下台子,香消玉损了,却忽地撞入一双温和而锐利的双眼中。
江槐曾以为,世上只有两种眼睛,一种是温和的,另一种是锐利的。
前者她曾在她父母的眼中见过,在那场没有缘由的大火来临以前,无论她是在家玩耍,还是出门学书,总会看到父母那双温和的双眼目送她来来往往,给她最大的依靠和关爱。尽管后来她明白,拥有温和双眼的人们不会长久的幸福下去。
后者她在戏班子班主的眼中看见,那些对金钱名利的贪婪,那些对权贵的阿谀奉承,对穷人的不屑冷嘲,赤裸裸地展现在那双锐利的眼中,而拥有锐利眼神的人却快乐安宁。尽管她一直明白,那些锐利从不会令人真正快乐。
而如今,她见到了一双眼睛,温和又锐利,几乎令她陷落。那颗长久规律的芳心,也在这等情况下快速地律动起来。
因为她同样也感受到,那双眼睛的主人的心湖同样在泛着涟漪。
她想她是否可以是白蛇,学那些不下流的伎俩,用以身相许的方法令这双眼睛的主人成为她的项羽。
梦境破碎仅在一瞬,在江槐心神荡漾的时候,那双眼睛的主人淡淡地松开了她的腰身,毕恭毕敬地向后退去。
她微微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军服的中年男人朝她缓步走来,她又看到了那些锐利与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