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line之冰天雪地》胭脂玖

2、第 2 章

　　脚下的地面冻得硬`梆`梆的，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冰湖。

　　亚当斯觉得自己被困在了这片冰面上，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让人辨不清方向。可他知道，追踪者就在后面穷追不舍，他也一刻也不敢停下。

　　挂在制服上的通讯器忽然发出一阵噪音，片刻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亚当斯，你是我创造的。你的身体、思想，你的一切都是我赐予你的。你是我将死的身体的下一个容器。把它还给我，我可以使这个世界免于疾病、衰老和死亡！”

　　凭什么呢？亚当斯想。父母有了孩子，就能把他们摆在祭台上，作为祈求永生的祭品吗？

　　他摘下通讯器，想把它远远地扔开，这时另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你是个活生生的存在，不能让他这样偷走你的生命。”

　　已经举起的手顿了顿，又放了下来。他想起来了，依靠着这部通讯器那边的一位不知名的好心人，他度过了在研究基地里逃亡的72个小时。

　　他已经逃出来了，正躺在沙纳尔镇的一间私人车库里的小床`上，身边是陪伴了他良久的伙伴蓝波。

　　脚下的冰湖忽然瓦解开来，露出了深色的砖石地面。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幽灵般出现在他面前。

　　亚当斯惊讶的发现，哪怕是在梦里，他也记得老人的名字。

　　“W·西贝柳斯……博士。”他盯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苍老的脸。

　　“叫我父亲。”博士瘫在轮椅上，声音从呼吸机下面传出来，瓮声瓮气的，“像4号那样。”

　　“不。”亚当斯厌恶地瞪着他的创造者，“1号，2号，3号，4号。他们都死了，被你杀死了。”

　　西贝柳斯博士笑了，“他们死得其所。谁都不像你这么完美。你已经证明了你才是最合适的。到我这儿来。过来。”

　　我是傻了才会听你的。亚当斯嘲讽的想。但他惊恐的发现，身体竟然不听他的使唤。

　　“对，这才对。你是我的，我辛辛苦苦的培育出了你，给了你身体和思想。你应该回报我。你必须回报我！”

　　氧气面罩从博士的脸上掉下去，露出了藏在下面的蛇脸。他吐着蛇信，长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送上门来。

　　“快醒过来！”亚当斯在脑海中冲自己大叫。

　　“别挣扎了。”西贝柳斯博士桀桀怪笑，“你是我创造的，反抗不了我的命令。”

　　西贝柳斯越来越近，亚当斯已经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头鳞片上纵横的纹路。

　　“不！别被他控制。快醒来！”他拼命挣扎着，在即将被吞噬的瞬间挣脱了控制，一拳打在了西贝柳斯的脸上。

　　攸忽之间，实验室消失了，周围的场景被黑色的浓雾所笼罩。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一个梦。

　　他松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带着刚刚醒来的人所特有的迷茫环视房间。逼仄的单人房内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台电脑桌。桌子上方有几排直接钉在墙上的横隔，充作一个简易书柜。书柜上几乎全是电脑编程类的书籍。桌上距离他最近的地方扣着一本小说，作者的名字是C·弗雷泽。

　　他拿起书翻了翻，正好看到从战场上逃脱的男主角在逃亡途中帮了一个女人的忙，那个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作为回报。

　　书上写着：“——融化了的黄油淌过蛋黄和蛋白、棕色的牛肉、黄色的玉米粥使整个盘子在烛光里闪闪发光。他攥着刀叉坐在那里，但他无法下口。

　　“——这顿饭需要感恩祈祷。英曼说。”

　　他的手指从男主角的名字上滑过，然后把书扣过来，像原来那样放好。

　　“C·弗雷泽。英曼。”他思考着这两个名字起床走进了浴`室，好像那里面藏着解开所有谜题的玄机。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亚洲人的脸。

　　※※※

　　“嘭”的一声，像是有人朝枕头开了一枪。

　　亚当斯猛然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来，按了按胸口，心跳得很快。

　　“好了蓝波，”维姬的声音从车库外面传进来，“我没事。好吗？”

　　车库里很暗，但从卷帘门下方投进来的光线来看，天已经亮了。电热炉还在工作，毛毯覆盖下的双`腿暖烘烘的。一股清淡的尘土味儿萦绕在堆满杂物的车库里。

　　亚当斯抬起双手，昏暗的光线下，这双手显得白`皙修长。肌肉和血管覆盖的表层下面，蕴含`着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亚当斯4号死去之前，为了让他相信他们是培养皿里成长起来的生物，用刀剖开了自己的手臂，露出了藏在下面的金属骨骼。而为了让他从困住他们的力场里逃跑，4号牺牲自己，扯出了身体里的电线，连接在了地板下面的仪器上。

　　维姬的声音从车库大门前离开了，不久之后，正门开了，杂沓的脚步声走进室内。又过了一会儿，车库和房间之间的门打开了，蓝波跑进来，跳上床，扑进他怀里。

　　“你去哪儿了？”亚当斯摸了摸它的大脑袋，“出去玩儿了吗？”

　　车库里的灯亮了起来。

　　“你醒了。”维姬站在门口，“我带着蓝波出去跑了几圈。他想拉`屎，你又还没起。”

　　“谢谢……我睡的太沉了。”他掀开毛毯，套上自己的鞋子——为了以防万一，昨晚他没脱掉那身不合身的衣服。“我刚才听见外面有响动，你摔倒了吗？”

　　维姬打量着他，“嗯。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沉默地看着他穿好鞋，站起身，从一米八几的半空中温和地望着她。

　　低矮的车库顿时显得更加拥挤了。

　　维姬和他对视了几秒，转开视线，“我这儿有你能穿的衣服，二楼的浴`室可以洗澡。你先收拾一下，我去做饭。”

　　亚当斯犹豫了一下：“其实我……”

　　“过会儿再说。”维姬转身走了出去，“我去给你找衣服。”

　　※※※

　　温热的水流过皮肤，在脚下汇成一摊，又顺着地势流进排水管道里。热气蒸腾，亚当斯的头脑渐渐清醒起来。

　　刚刚的梦境像一段分辨率不高的视频，反反复复地在他脑海里播放。与此同时，仿佛深林中吹过一阵清风那样，另一段与亚当斯截然不同的人生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想起来了。他不是亚当斯5号，他甚至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在生物研发基地的培养皿里培育出来的亚当斯5号，实际上只是他所在的世界里的一款文字类游戏里的人物。作为一个电脑专业的学生，他既不喜欢网络游戏，也不喜欢有剧情或者画面的RPG游戏，偏偏对这种单调得类似AB选择题的文字游戏情有独钟。

　　中文名为《生命线》的这款系列游戏已经出到了第4部，故事内容也从广坳的太空搬到了地球上。亚当斯5号是一家拥有军方势力参与的生物研发基地开发出来的“实验品”。确切的说，是年老体衰的西贝柳斯博士为了摆脱日益衰老的身体，利用所掌握的资源研发出来的一款延续自己生命的工具。他赋予了亚当斯们独立思考的能力，然后把他们丢在冰天雪地的露天环境中，观察他们的行为。每一个被认为有非理智暴力倾向的“残次品”都被处理掉了。在一系列追杀之后，只有亚当斯5号活了下来，逃出了实验基地。

　　西贝柳斯博士，一个虚弱到必须依靠轮椅代步，依赖呼吸机苟延残喘，所剩寿命不超过十天的迟暮之人，却冷硬得像是个手持镰刀等待收割别人生命的死神。

　　亚当斯关掉花洒，走到洗漱台前。氤氲的蒸汽弥漫在镜子上，模模糊糊的。他抬起手擦了擦，镜子在一片滚动的细小水珠中映出了他的模样。

　　浓密的亚麻色的头发因为淋了水，不甚服帖的立在他的头皮上。他摸了摸自己棱角分明的脸，擦去一小颗顺着高`挺鼻梁留下来的水滴，一双深邃的灰蓝色眼睛在修长有力的手指之间困惑地凝视着他自己。

　　这个明显带有欧洲血统的英俊男人，跟他原来那张显而易见的亚洲脸丝毫没有相似之处。

　　他摸了摸手上的血管，顺着它行走的脉络一路滑到手肘，苍白的皮肤在他手指下温暖且富有弹`性。难以想象，这具与人类在外观上没有任何差异的身体，竟然是在实验室灌满营养液的人造子`宫里生长起来的。

　　他按下想要剖开皮肤，确认自己体内是不是真的也藏着和4号一样的钢筋铁骨的冲动，擦干了身体，穿上维姬给他准备的衣服。

　　来到厨房的时候，饭已经准备好了。切得整整齐齐的面包叠放在铺着白色餐布的浅口篮子里，已经端上了桌。咖啡壶热气袅袅，空气中还有一股好闻的炸洋葱味儿。

　　蓝波甩着尾巴啪嗒啪嗒地向他走过来，亚当斯拍了拍它的头，给它挠了挠耳后。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他起身走到正在煎培根的女主人身旁。

　　维姬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讶异地挑起眉，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

　　深灰色的毛衣被亚当斯高大的身材撑起了充满力感的线条，肩膀宽且平，腰部瘦但并不孱弱。再往下，深蓝色的牛仔长裤完美地勾勒出修长的双`腿。

　　西贝柳斯博士给自己灵魂的未来居所准备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容器。亚当斯可以肯定，他现在的这张脸是西贝柳斯年轻时的脸，但这个身体——那个蜷缩在轮椅里的干瘪身躯，在健康的时候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身高和体魄。

　　“这身衣服比你昨天那身好多了。”维姬把装着早餐的盘子递到他手里，指了指餐桌。

　　他们在桌旁面对面坐了下来，蓝波把它的大脑袋搁在维姬旁边的桌子上，用一双水汪汪的小眼睛望着她。

　　亚当斯心不在焉地望着他们。蓝波那瘦削的身躯，蓝色的眼睛，毛绒绒的大尾巴，以及维姬深棕色的头发和双眼，毫不掩饰的冷漠神情——这一切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人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居然全部出自一款只有文字对白的游戏。

　　维姬递过来一杯咖啡，他本能地接过来，往里面加了七八勺糖，不小心打翻了奶壶，又失手撒了少许盐在自己裤子上。

　　“抱歉。”他说，然后视线落到了自己手上。

　　他对这个世界的初始印象，是在实验基地的冰封湖面上醒来，身旁的摩托车一半扎在冰冻的湖面下。他茫然四顾，以为自己刚刚经历的这场意外让自己丧失了此前的所有记忆。

　　维姬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去给面包涂果酱。

　　“刚才路过你的车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她忽然说，“车窗坏的够厉害的。怎么弄的？”

　　亚当斯抬起头，对上维姬的视线。

　　“……被路上的小石头打碎的。”他叉起培根，提醒自己应当回到当下的世界里。而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一个没有身份的逃犯。“路过布利泽德的时候对面有辆车开的很快，错车的时候，带起的石子正好把车窗打碎了。”

　　“布利泽德？你从伯特利过来的？”

　　“不……”亚当斯顿了顿，觉得自己还是说一部分实话为好，“准确的说，从斯卡恩湖过来的。”

　　维姬含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拿起盐罐在鸡蛋上撒了几下。

　　“谢谢你的款待。”亚当斯顿了顿，决定回到起床时想说的事上去，“早饭之后我就要离开了。方便的话，能帮我指一下镇里的加油站的位置吗？”

　　维姬沉默地切开一小块鸡蛋。

　　气氛有点奇怪，亚当斯开始后悔吐露的那一点真实信息。她会告诉西贝柳斯的追兵们，自己曾经遇上一个开着一辆车窗全毁的老款汽车，自称从斯卡恩湖过来的古怪男人吗？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维姬呼出一口气，在看见亚当斯吃惊的神情之后，毫不意外地笑了笑，然后瞟了一眼挂在他身后的时钟。“现在是下午两点零八分。下个有旅馆的城镇距离这里足有五百公里。这个天气里开车，哪怕你猛踩油门，也得半夜才能到了。”

　　在冰天雪地里开着敞篷车兜风不是件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这一点亚当斯已经亲身试验过了。要不是他体格异于常人，此时此刻发着高烧躺在床`上胡言乱语才是最正常的结果。

　　维姬盯着他犯难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才说：“加油站那条街上有个修理铺，你这会儿把车送过去，让他们给你换个车窗，明天就能开走。”

　　“可是我……”亚当斯顿了顿，昨天晚上他又冷又饿，一心想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忘了自己是个没有身份的黑户。老霍顿把他赶出来反倒帮了他的忙，不然等到登记的时候肯定要露馅。

　　穿越这个事实和眼下的不利处境搅得他脑袋里一团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目前还是离开西贝柳斯的监控范围越远越好。如果在那之前把车窗修好，他就可以躲在温暖舒适的车里，离可能会暴露自己身份的旅馆远远的。

　　至于他身后的追兵。他已经逃出来十几个小时了，头顶上并没有出现直升飞机的踪迹。实验品逃脱在这个世界里应该也是一项不能公之于众的重大事故。他们要抓他，恐怕也得低调行`事。糟糕的道路情况拖慢了他的逃跑速度，但同时也会阻碍身后的追踪者。

　　也许……他可以试试赌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