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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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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冷风从驾驶座旁破碎的车窗灌进来,钻进亚当斯的连体制服里。他有点后悔,要是当时多考虑一下,砸碎的是后车窗,现在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现在,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结冰了。
蓝波——他从基地里带出来的那条生死与共的狗——哼哼唧唧地缩在后座上,完全没有了刚上车时的快活劲儿。
“我们就快到了。”他假装乐观说,“前面肯定有小镇什么的,也许我们能找个地方暖和暖和,吃点像样的东西。”
蓝波哼唧了一声,像是不相信。
时间还不到五点,天已经快黑了。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位置提前让黑夜。油箱里的汽油所剩无几,他没有开灯,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前方的道路。
大雪覆盖着道路两旁稀疏的针叶林,黑色、白色和浓淡不一的灰色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颜色暗淡的道路在银装素裹的树林里无限延伸,延展出无数个隐藏着希望的弯道。每拐过一个弯,他都觉得道路旁边立着一个伪装成树木的路牌,指示着下一个村庄或是城镇的距离。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他开的很慢。高大粗粝的树木组成的树林还在无边无际的向外扩展,像是神在创世之初因为疲劳而随意洒在这片土地上的,偷懒的作品。
油箱就快见底了。似乎再开下去,迎接他们的也只会是无边树海。绝望从窗外黑黝黝的针叶林里顺着破碎的车窗钻进来,逐渐占据了车里空间。
他心浮气燥地又拐过了一个弯,一个蓝色的路牌悄无声息地从路旁冒出来,白色的字幽幽地反射着最后一点躲藏在云层后面的落日余晖。
“沙纳尔镇,前方5公里。”
“嘿,我说什么来着?一个小镇!今天晚上我们不用躺在车里发抖了。”
蓝波支起脑袋叫了一声。
几分钟后,小镇的灯光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他把车停在小镇上一家旅馆前的停车场里。下车前,他对着后视镜照了照。
光凭这张脸的话,他可以敲开任意一家店的大门,并且受到每一位旅客所会得到的那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友善欢迎。但如果注意到他身上的制服,任何一个有稍微有点戒心的接待员都会好奇地多打量他一会儿,把他的相貌深深地刻进脑海,直到几天之后尾随而至的追踪者(这是很可能的)问起来时,一五一十地把他所有的信息一股脑地倒出去。
身上的连体制服在停车场的路灯下显得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胸前的军事勋章上写着他的名字:V·亚当斯——这不是一个从事秘密工作,不能随意透露自己的名字的特工身上带着的那种辨识身份的军事勋章。上面的V也不是英文字母的V,而是罗马数字的5。
亚当斯5号,一个从与军方有关的生物研发基地里跑出来的实验品。
他用手使劲在勋章上蹭了蹭,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的身份蹭掉。
蓝波不耐烦地挤到他身边,毛绒绒的大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呜呜地低声叫着。
“是啊,这儿太冷了。不过咱们这样走进去,用不了明天就会被人抓回去。你想回去吗?”亚当斯揉揉它的大脑袋,“我得找个办法遮掩遮掩,最好能把这身衣服换掉。让我来看看,也许车里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从基地里劫来的小汽车再一次遭到了洗劫,他翻遍了它的车厢,终于在后备箱里发现了几件能穿的衣物。
一条深色羊毛长裤,一件驼色毛衣,和一件衣襟上沾着可疑油渍的浅色大衣,就是他的全部收获——看清洁程度,这身品味不佳的服装应该是打算送到洗衣店清洗的。很快亚当斯就发现,衣服原主人的身材比他小了一号,他的手腕和脚踝都不得不暴露在凌冽的寒风里。大衣会让情况看上去稍好一些,但他的脚踝仍然能感受到萧瑟的冷风。
如果旅馆里灯光黯淡,或者接待处的人眼神不好,他这一身就无可挑剔了。
几分钟后,他带着蓝波走进了旅馆大堂。
说是大堂太勉强了点,这间不足5平米的小房间里只摆了一张桌子,一个胖乎乎的老头挤在桌子后面的椅子里。亚当斯走过去的时候,那人正绞尽脑汁地对付着电脑里的纸牌游戏。
“您好,请问还有空房吗?”
上了年纪的接待员打量了他一下,“有。但是那个不让进。”他用油汪汪的下巴指指蓝波。
“……如果我多付点钱呢?”
“不行。”老头用鼻子哼出一声,又去对付游戏了。屏幕上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像看守牢房的蓝色怪物。
墙上的空调勤勉地工作着,在小空间里发出令人安心的噪音。老头固执地盯着电脑,用沉默拒绝着他们。
终于,亚当斯弯下腰拍了拍他朋友的头,“走吧。咱们再想想办法。”
其实车里也不是不能睡。如果能把那扇破掉的窗户堵上,再弄几条毛毯把座椅垫得舒服点,或许再不管不顾地开会儿空调,他们就能安安稳稳地睡上半宿。
可油箱的红色指示灯愤怒地瞪着他——是啊。他知道。如果他真那么做了,明天就不得不迈开双`腿在树林里穿行了。就在抢到这部车之前的72个小时里,他一直在依靠自己的双`腿逃命。如果有的选,他还是希望能继续驱车上路。
“运气不太好啊我的朋友,”他一边从旅馆的停车场里倒出来,一边对后座上的蓝波说,“看起来不是所有旅馆都欢迎长相英俊的客人。”
蓝波打了个喷嚏。
“我们先找找加油站。等加满了油再说。”
车缓慢地在灯光昏暗的小镇里穿行,五分钟后,他在路边停了下来。油箱指针颤巍巍地停在最后几格的上面一点,而加油站还不知道躲在哪栋建筑物后面。再开下去,他们恐怕真的要在冷冰冰的车里冻一晚了。
找个人问路是明智的选择,但天黑下来之后,小镇上的人都像被吸进黑暗里一样,彻底消失了。
他坐在车里盯着寂静的街面,有点后悔没在刚刚那家不太友善的旅馆里再尝试一下,说服那个固执的看守放他们进去。
亚当斯重新发动汽车,打算折回旅馆冒着被人记住相貌的风险再做一次尝试,忽然一个穿得像棕熊的人从路灯下面冒出来,经过他的车,摇摇摆摆地走远了。
他当机立断地打开车门,追上了他,“先生,请等一下!……呃,对不起女士。”他尴尬地顿了顿,“我的车快没油了,请问这附近的加油站……”
“已经关门了。”那位女士冷漠的说。她把手上的超大纸袋换了只手,转身打算继续赶路。
“等一下。”
她不耐烦地转头。
“……是这样,我刚刚去了那边的旅馆,但是他们不让我的狗进去。请问附近有没有其他的旅馆或者可以过夜的酒吧……”
“这里没有那种地方。”她再一次打断了他,“也没有能临时买到汽油的地方。只有一家旅馆。你不如在车里凑合一夜。”
“我也这么想,但是我的车窗坏了,而且车上没有保暖的东西。”
她打量了一下他一身单薄的着装,伸头向他身后的汽车望了望。蓝波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驾驶座上,从破掉的窗户里探出毛绒绒的大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
“我家的车库还有点地方,可以借给你和你的狗,但你的车得停在外面。”她缩回头,瞟他一眼,理所应当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拿着。我住的不远。你开车带我过去。”
车里很安静,除了蓝波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那位态度冷漠但是却十分善良的女士偶尔发出的指示,再没有别的声音。
“就是这儿。”几分钟后,她指着路边一栋被大雪覆盖的房子,“把车停在车库门口,别太靠得太近。”
从寒冷的室外进到室内,温意扑面而来。亚当斯把手里的大袋子放在门口的矮柜上,按照女主人的指示换上了拖鞋,给蓝波擦干净脚底。
进门前的必要工作并没有花去他太多时间,当他把毛巾重新放在矮柜上时,那位女士也已经脱掉了厚重的外套,正靠在柜子上观察他。
她比他想象的要年轻得多。
“进来吧。”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左边,“厨房在那边,把我的东西带进来。”
亚当斯顺从地抱起那一大袋子东西,跟着她走进了厨房。
“把东西放在那儿。”那位小姐对餐桌点点头,“你会做饭吧?过来搭把手。”
劳动换饭。亚当斯对此毫无异议,只是现在这种情况显得有些奇怪。他本来只是想向她借几条毯子在车里挨上一夜,顺便打听清楚加油站的位置——拦住她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连毯子都借不着了,谁知道此时此刻竟然会站在温暖的厨房里,和这位冷着脸的女士肩并肩的准备晚饭。
“呃……谢谢你。”切卷心菜的时候,他尴尬地打破了沉默,“我还不知道你名字。我叫……英曼。英曼·弗雷泽。”
军事勋章上的名字不适合透露给任何人,他告诉她的是一个临时闯入脑海的名字。
她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维姬·柯顿。”几分钟后,她把切好的卷心菜放进洗菜篮里的时候忽然说,“地上那个家伙呢?”
“蓝波。”
“蓝波。”她重复了一遍,好像那个毛绒绒的家伙比旁边那个帮他切菜的家伙值得更多的关注。
亚当斯忽然觉得,今天能有地方住,搞不好还要感谢那位正在地板上打滚的朋友。
“你也喜欢狗吗?”他接过维姬递过来的土豆,试图寻找话题。
维姬漠然地瞟他一眼,“一般般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霍顿不喜欢狗——就是把你拒之门外的那个胖子。”
女主人明显不想交谈,说完这句话之后,除非必要就拒绝再次开口。
他们沉默地准备晚饭。沉默的装盘。盘子被沉默的端上桌。
饭香味儿传出来的时候,蓝波开始一刻不停地在他们脚下转来转去,祈求食物。维姬给它准备了一份拌着青菜的炖肉,亲自端过去放在墙角,然后回到桌前。
“坐下吧,”她说,“希望你没有宗教信仰,我不习惯餐前祷告。”
进到这所房子里之前,亚当斯以为她会有家人,甚至还在思考该怎么跟她的家人解释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的来历。然而想象中的审问并没有来临,直到他们安静地吃完饭,也没有新的成员加入进来。
餐具收拾完毕,她塞给他几条毯子,把他和蓝波领到车库,又把睡觉的地方和最近的盥洗室指给他看。
“电热炉在那边,”她望着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你自己收拾一下。用的时候别离床太近。”说完抬头看向他。
“好的,谢谢。不过抹布……”
“盥洗室洗手池旁边的台子上——挂在架子上的是毛巾,别搞混了。那间盥洗室没有热水,不能洗澡。”说完今天晚上相遇以来最长的一句话之后,她用眼神询问他还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了。
亚当斯再次感谢了她的款待。
维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关上门离开了。
女主人态度冷漠,让亚当斯有种随时会被赶出去的不祥预感。直到收拾完毕躺在干爽舒适的折叠床`上,他才渐渐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隔着车库的卷帘门,他隐约可以听见外面寒风呼啸,犹如野兽的怒吼。
疲劳感席卷上来,蓝波依偎着他。几秒钟后,他们一起跌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