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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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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想容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才发觉上一辈子的事情居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不得不说,叶想容是闵澈“毕生智慧”的见证者。他这一生大概做了三件事:第一,在少年时代赢得了叶想容的痴心与信任,成功进入宁侯府,并且借叶氏一族的势力壮大自己的羽翼;第二,假意辅佐秦王李瑨,利用赵夫人和秦王的手不断瓦解东宫的力量,在李琰受封成为太子之后以巫蛊和谋逆两样罪名诬陷于他,一手造成了李琰被废、被幽禁;第三,在李瑨、李琰兄弟二人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之后坐收渔利,杀了李瑨,夺走了本来属于李家的江山。
当然了,上一世还没来得及看到闵澈成功完成第三条,叶想容就已经撒手而去了。当身为“废太子”的李琰在掖庭中暗无天日地苦熬着幽禁岁月、叶家也家破人亡时,太史彧自缢了,桑玠也受刑而死……只有她还活着。而叶想容之所以能存活,也不过是因为闵澈想从她口中知道宁侯私藏的巨额财产究竟在哪里罢了。
叶想容上辈子最后的时光是在闵澈的乡间别院中度过的。名义上,她还是“大将军夫人”,是闵澈的正妻。可实际上,她的丈夫早就换了枕边人,而她过的也不过是囚犯一样的生活而已。
那囚牢一样的别院处处有人看守,或明或暗。叶想容憋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肯说出宝藏的下落,于是闵澈也毫不客气地剥夺了她身患重疾时求医问诊的权利,生生令她从夏天拖到冬天,直到沉疴日久,无力回天。最后的几日中,她咬破手指,耗尽所有体力写了一封信。内容很简单,就是向李琰求救——虽然他被废了,行动也不自由,可是她依旧抱着“东宫死而不僵”的期望,盼着他有办法找一个可靠的人来,听她说说宁侯的宝藏在哪儿。那笔宝藏如果被李琰拿到了,说不定能有翻盘的机会呢?
可这是没希望的。闵澈抱着看笑话一样的心态看着叶想容最信任的小丫鬟一万个小心地把信传递给掖庭里的李琰。当时李琰脸上痛苦又无力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李琰也知道这封求救信是闵澈有意放水让自己看到的,为的就是让他更添一份屈辱。
又拖了数日,在希望和绝望交错的等待之中,叶想容的病终于撑不住了……好在她重生了,这一回一定不会再陷进这个漩涡中去。
此刻,闵澈身着靛青色缎袍,在一众珠光宝气的王子皇孙堆儿中显得素净而黯淡。他提着书箱只身前来,没带一个服侍的下人或者书童。他一路上一手拎着书、一手拎着伞,两只手都暴露在雪后冷冽的空气中,被冻得有些发红。那双手骨骼分明,手指细而修长,让人一看便知道它们的主人是一个身板瘦弱的少年。“光华公子”?这个称号自然不是靠着这副干瘦的身材得来的。
只有看过闵澈这张脸的人,才会觉得他与太后所赐的封号相配。因为他有着一双及其有光彩的眼眸,这眼眸所射出的目光就仿佛能洞察世上所有人心一般。与之相比,李琰式的金粉荡漾的俊美倒显得有些阴柔了。
叶想容当年也曾为“光华公子”绰约的风姿所倾倒,不论是他的双眸、青丝、淡眉还是薄唇,于彼时的她而言,都是世间少有的美景。可后来她才听说,淡眉薄唇的男子常常刻薄而寡恩。可惜之前没有人告诉过她。
大家都十分好奇闵家究竟是什么底细?父亲能从地方直接调来京城出任大理寺卿这样的高职,儿子更厉害,竟然敢大胆到在越王的地盘上“撒野”。许是地方官员之子没见过世面也不懂规矩,看这一副清高模样,定要被小越王收拾两下才知道天高地厚——许多人这样想。
“呦,原来是位爱学习的小友啊,真是对不住了,占了你的位置。”李琰道。他虽嘴上这么说着,可身子却一点都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依旧严严实实挡在了闵澈面前。
“你这小儿,见了殿下还不行礼,该当何罪?”光禄大夫家的公子刘允对着闵澈指责道。
“就是,这地方土官儿家的果真没规矩……”
“一个大理寺卿的儿子,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顶撞越王……”一旁有着许多附和之声。
这些话入了闵澈之耳——他的唇角微微绷紧,捏着伞柄的手也更加用力。这些细节或许旁人都不曾注意,但李琰看得出,方才还有棱有角的闵澈如今已然产生了一丝慌乱。
不错——李琰在心中赞许道。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在这样的重压氛围下居然还没有崩溃,已经不容易了。李琰知道前世是自己太幼稚狂妄了,那双浅薄无知的少年之眼中一度容不下任何人,所以压根没能看出来闵澈比自己强在哪里。现在一看,闵澈果真一早就暴露出来了比他人更不寻常的能力。这种能力放在他这样内心阴险的人身上,后果将会可怕至极。
“殿下宽容大度,可是该罚还是要罚的,不然皇家威仪何在?”左冯翊卢大人家的公子卢庆麟道。在他们这些太学公子哥儿的眼里,李琰的话有时比圣旨还管用。毕竟圣旨是管不到方方面面的,可李琰看待他们的顺眼程度,绝对能和他们在太学的舒适程度呈现出严格的正相关关系。故而一有机会,他们就开始花式表达自己“奉越王为意见领袖”的忠心。重生之后的叶想容对此嗤之以鼻。
“重罚就不必了,不过还是要给他个教训,让他记住礼数的。”李琰道,“这样吧,你刚才忘记朝我行礼,那现在就来补个大礼。说辞和姿势都到位了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九哥真是仁慈……”太史彧小声笑道。
“臣认罚。”闵澈微微收紧了下颌,目光变得更冷峻了些。
“认罚就好,这个态度不错。”李琰道,“啊,我还没说完……这大礼就别冲着我补了,冲她好了。”说着,李琰指了指身旁的叶想容。叶想容一愣,没想到这事也能牵扯上自己。
按照本朝的礼制,大礼是要三叩九拜的,就算是普通臣民对待皇室成员,行大礼的次数也很少。这次越王要一个朝廷命官之子给一个不相干的小娘子行大礼……只能说太罕见了,并且带有着很严重的侮辱意味。
这过分吗?其实前世的李琰比这个还过分十倍。
闵澈的面色很不好看:“殿下,这恐怕也不合规矩。”他的身体僵硬,怕是打心底里还是不服气的。
李琰一副半说笑、半认真的模样,笑道:“我姓李,这普天之下的规矩都是我家定的。今天你想来教我规矩,存的这是什么心啊?”
存的这……是谋反之心?反正再怎么样也是大不敬之心吧。
一波节奏带起来,大家都更兴奋了。
“殿下,这要重罚啊!”
“是啊越王殿下,不能任由他如此放肆……”
李琰倒是大度:“不必不必,本王向来宅心仁厚。只要他能做好这件事,我既往不咎。”
闵澈的目光依旧直勾勾看向地面,动作僵硬地将伞和书箱放在了地上,又将身子扭向身材娇小的叶想容。十分缓慢而艰难地,他跪了下来。
叶想容有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她丝毫不记得前世的这一天闵澈曾向自己低下那高高在上的脑袋——而且还是在李琰的威逼之下。
看着跪在地上的闵澈,叶想容的心中漾起了不寻常的波澜。重生一世见到这样的场景她也够满足的了。曾经无数次幻想闵澈对自己磕头赔罪的场景,没想到如今借由别人之手实现了。
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像是一支支箭,不偏不倚地正中闵澈那颗敏感又好胜的自尊心。他的双眸抬起了一个角度,朝那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去。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在用眼神告诉他:这回你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这样,在大家的注目礼下,闵澈对叶想容这个小丫头完成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你还满意吗?”李琰抬起了下巴,邀功似的对叶想容笑道:“怎么样,这个大礼行得算标准吗?”
叶想容偏过头去不看闵澈:“可以了,殿下。”
李琰闻言,拍了拍巴掌:“她说可以了,就是可以了。平身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个浑厚高昂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琰儿,你又在胡闹些什么?”
“见过秦王殿下……”众人纷纷行礼。唯有李琰依旧没动弹,只是斜靠在课桌上看着大皇子,也就是秦王李瑨带着一脸虚伪的笑容越走越近。
“免礼平身。”李瑨的做派很是庄重气派,颇有皇家风范:“今天是父皇来督学的大日子,琰儿啊,你要重视些。”
秦王今年二十有余,个头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高出一截。他今日身着华服,看样子是十分用心地打理过自己仪容的。可李琰注意到,平日里最爱排场面子的秦王今天居然只带了三个宫人前来——这是又要在父皇面前刷一波勤俭持家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