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澜依·滟

14、决定

　　顾韬觉得有些头疼。
　　他并非只知工作丝毫不近人情的老板，这些年也常在工作间歇时听公司里的下属们抱怨现在的孩子实在太难管难教，尤其也有几个家里有两个孩子的，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场灾难，虽然说到底一切辛苦也是甘之如饴，但总归是太劳神费力。
　　每当这个时候顾韬都在心里忍不住庆幸，自己这两个孩子实在是相处得太好。
　　所以现在……终于也轮到他要开始头疼了吗？
　　而且，这一次好像不是普通男孩之间的小打小闹啊……

　　那一晚顾韬几乎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结果还不到早上六点就被下人急急忙忙地叫了起来，原本倦怠的神经在听到一句“谨之少爷病发了需要马上送到医院”立刻绷紧，他甚至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随手拿了外套披上就往谨之房间走去。
　　住在别墅里的医护人员正在对陷入昏迷的谨之进行急救，只等着情况稍稍稳定后立刻送到医院，安之显然也已经得了消息，不敢进门打扰只站在门口。
　　顾韬只看了一眼就心疼了，站在门口的安之脸色白得过分，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眼神里又是焦急又是担忧，明明急得不行却也只能拼命克制自己不去添乱。

　　十五分钟，其实也只不过十五分钟。
　　时间却是在不安中被无限拉长。
　　看着医护人员小心地抬着担架上依旧昏迷的谨之往医院走，听着他们宽慰说谨之的情况已经稳定，其余的要等到医院再近一步检查的时候，安之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但是，他还不能倒下。
　　他飞快地追了上去，他并不知谨之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但是万一，谨之需要他呢。万一谨之的情况真的不好，他的骨髓，他的血，就是他最后一线生机啊。

　　到了医院便又是一番等待。
　　而这一次，时间更长。
　　安之甚至不记得究竟是过了两三个小时抑或是更久。
　　所幸，等到的结果并不坏。
　　谨之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下来，只需要常规治疗再加上好好休养就可以。不过鉴于他体质比较差，还是建议暂时留院观察几天。

　　所有手续都办好之后，顾韬乘电梯到了住院部顶层的私人病房。
　　谨之中途醒过一次，现在却又睡着了。
　　安之坐在床边，伸手握着谨之没有打着点滴的那只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韬走进去，伸手摸了摸安之的头发。
　　安之回过头，像是想起什么，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站起来，往病房门外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顾韬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很快跟了出去。

　　隔着那一场玻璃，仍旧可以清楚地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谨之。
　　他的神色很安静，脸色却苍白得过分，整个人也瘦削得过分，带着病态的孱弱。
　　看着看着，顾韬就觉得心疼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安之突然出声，“爸……谨之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
　　顾韬自然知道为什么，只是此刻他并不愿意开口说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安之却是一语点破，“自从楚亭哥走了之后，他的状态就越来越差，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谨之这样子……”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就好像，虽然还活着，却也只是活着而已……”
　　顾韬下意识地又往病房里看了看，忍不住叹了口气。
　　然后，他听见安之继续说，“爸您别生气，但是安之确实觉得，不如……您把楚亭哥叫回来让他们在一起吧……”

　　长久的静默。
　　顾韬脸上依旧平静，没有露出丝毫赞同或者不赞同的情绪。
　　安之上前一步，“然后，也请您让安之离开公司，也暂时……离开这里……原本公司各种重要事务都是楚亭哥一手负责，他回来您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而且以他和谨之的关系，必定会更加尽心尽力，而谨之……有他在，管理公司也应该能够一切顺利。”安之说着笑了笑，“而我……如果爸同意的话，我想出国学习历练几年……安之想，这应该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十分顺畅坦然，显然并非一时冲动之语。
　　只是到底，眼底的失落和难过还是掩饰不住。
　　顾韬好半天才浅浅地叹息一声，“昨晚也没怎么睡好吧，今天又折腾这么久应该也累了，我让人先送你回去休息，这些事，以后再说。”

　　那一晚顾韬没有离开医院。
　　他坐在谨之床边，看着因为点滴药剂里加了安眠药依旧睡得昏沉的谨之，心里很乱。
　　虽然安之什么都不肯说，但是从下人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加上安之躲躲闪闪的态度和无意中带出的情绪，再加上之前的一些事，他也可以拼凑出些许的真相。
　　谨之也不一定是觊觎顾氏，只是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平吧，所以也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会和安之起了冲突，才会让安之觉得他是表明了态度容不下他，才会让安之起了远离的念头。

　　这也曾是顾韬最为担心的事，尽管谨之先前无数次表明态度说不会亦不愿同安之相争。
　　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样的境地。
　　但是他没有办法怪谨之。
　　这孩子……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什么。
　　顾韬伸手抚上谨之的眉心，依旧只觉得心疼。
　　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得了这样的病，那么小的时候就在有今天没明天的恐惧里活着，后来因为安之的到来才终于有了一线生机，却也是因此……
　　顾韬摇摇头，心道这些年自己确实太忽略这孩子。
　　除了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实在太过不称职。
　　从安之到了家里，他的所有心思就几乎都分给了他，哪怕是对他诸多苛待，说到底也是源于重视和期待。
　　而偏偏，谨之是个心如明镜的孩子，对于这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而又因为种种缘由，默不作声地接受了所有……

　　顾韬沉沉地叹了口气，或者这么多年以来，最能让谨之觉得踏实也觉得快乐的，是楚亭吧。
　　而就这么一份微薄的如履薄冰的快乐，也被自己亲手剥夺了。
　　现在想想，其实又有什么重要呢，只要他能快乐地活着，不就好了么。
　　自己还要逼他做什么呢。
　　说到底，他欠这孩子，实在太多。

　　顾韬突然就打定了主意，然后，不管现在已经是深夜，他走出病房，拨通了楚亭的电话号码。

　　楚亭是在三天后回来的。
　　尽管归心似箭，却还是坚持着交待好了手里所有的工作，然后连夜乘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回来。
　　谨之已经搬回了顾家主宅，身体情况较之两三天前已经好了不少，却依旧是只能卧床。
　　楚亭只来得及和顾韬打了个招呼就一路跑到了谨之房间，看着他似乎又比几个月前消瘦了不少只觉得心疼得要命，反倒是谨之笑着安慰了几句，又说早知道这么折腾一下就能让爸心软同意咱们的事，我早就好好病一场就得了。
　　楚亭心疼地把他搂到怀里，然后用双唇轻轻印上他的额头，好半天也不说话。
　　谨之就这么靠着他，轻轻扬起了唇角。
　　终于，这个人又在身边了。
　　真好。

　　又过了足足两天，谨之才被医生允许下床。
　　他稍稍整理一下，第一件事就是到书房去找顾韬。
　　和这两天一直留在家里照顾自己的楚亭一起慢慢走过去的时候，书房的门半掩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是安之的声音，“爸，前两天我说的……”
　　然后是顾韬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别想了，我不同意。”
　　安之的声音有些发急，“可是安之觉得……”

　　谨之原本就无意偷听，他轻轻敲了敲门，然后走进了书房。
　　安之说到一半的话因此突兀地断掉。
　　谨之看看他，又看看顾韬，再回头看看跟着自己走进门的楚亭，然后笑了起来，“安之是在和爸说想要离开公司、离开家里的事吗？”
　　安之抿了抿嘴唇，目光有些躲闪。
　　谨之又笑了笑，“其实……该离开的是我啊。”
　　他走到顾韬面前，目光坦然又坦诚，“爸，谨之想和楚亭一起离开。”
　　顾韬本想呵斥一句“胡闹”，楚亭却是很快接着谨之的话开了口，“顾总，其实这是我和谨之早就商量好了的。我们想一起去S市，那边的市场刚刚打开，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一时间全都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他停顿片刻，保证道，“楚亭一定会照顾好谨之的，您放心。”
　　谨之对上顾韬的目光，声音依旧很轻，却很坚定，“谨之很少求您，但是这一次，希望您……能成全。”

　　一周后，谨之和楚亭一起坐上了飞往S市的班机。
　　原本说好了不用任何人送，安之还是偷偷地跟了过去。
　　本想只是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开就好，却到底还是被谨之看见了。
　　就快走进登机口的谨之示意楚亭等他一下，几步走到安之面前。
　　他依旧笑得温柔无争，却在习惯性地想要抬手摸摸安之头发的时候僵住了动作。
　　他拍拍安之的肩膀，只留下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然后转身走进登机口。
　　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