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璏殇》烟屿凌云

1、楔子

　　

　　这是一座典型的西汉时期的诸侯王陵墓。
　　此墓凿山为陵、凿岩为穴，为一平面呈双“甲”字形的竖穴石圹木椁墓。粗略估算，整座陵墓总面积竟占到了1500平方米以上，大大超过已发掘的同类诸侯王陵墓。墓穴坐南朝北，与历来王陵座北朝南的形制截然不同，这是一奇。第二奇是，整座陵墓总凿石量高达8700立方米，可如此大工程的陵墓却随处可见未完工的痕迹。
　　顺着大型斜坡墓道，带着诸多疑惑，我向墓室深处走去……
　　同事正在对墓道进行清理。在靠近墓室前方的泥土中发现大量马骨和马车的配件，车具马饰都是鎏金或错金银，虽然掩埋了千年，但在铜绿下仍闪出金光，极为奢华。这便是西汉诸侯王的车马葬制，这一点更加显示出墓主人地位的尊贵与显赫。
　　墓室打开了！墓主人的棺椁已经腐朽成灰了，但仍然能够从泥土中分辨出木板的痕迹。椁的痕迹比较清晰，里外两个。从泥土中漆的痕迹，可以看出墓主人使用了套在一起的三层棺木，也就是说，用两层椁板搭一个椁室，再把套一起的三层棺木放入椁室。墓主人应该就躺在这三层棺木之中——两重椁三重棺，正是汉代诸侯王入葬的规格
　　接下来，发掘工作到了最关键时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玉衣的出现。玉衣，是汉代皇帝或者诸侯王下葬时所穿的用玉片做的衣服，它几乎成了王陵的一种象征。一块玉石露了出来，清扫泥土后可以看清，这似乎是用玉雕成的某种动物的脑袋，大家都知道，已经接近尸骨了。 我摒住呼吸，小心翼翼继续往下清理。
　　然而，墓中竟然没有发现玉衣！只是十几块盖在脸上的玉覆面，这是第三奇。一座规模如此宏大的陵墓，墓主的身份应该极其尊贵，却没有使用玉衣，只是用了十几块仅仅能够盖住五官的玉片来作为陪葬。这不禁又让人疑惑。
　　由于尸体已经完全腐朽，玉覆面下，没有看到墓主人的头骨，而是露出了一个玉枕头。在玉枕内侧的泥土中，露出了十几块非常小的碎玉，玉石淡淡地散发着神秘的光泽。这是什么呢？这第四奇很快被揭开了谜底：按照碎玉的裂痕，同事们把它拼接成了两件玉剑璏。而新的疑问也产生了，为什么这两件玉剑璏却是碎的呢？会不会是陵墓塌陷压碎的呢？这两块玉剑璏的玉质相当精良，硬度极高，一般情况是砸不碎的，况且玉剑璏在玉枕旁边，又在玉覆面的下面，同样的玉，如果真是陵墓塌陷，那么玉覆面和玉枕肯定也是碎的。那玉剑璏怎么会是碎的呢？经过我们的推测，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在玉枕旁不应该出现玉剑璏，说明玉剑璏在入墓的时候，已经被人为的砸碎了！帝王、诸侯王陵墓陪葬品的使用极为讲究，这两块粉碎的玉剑璏是否代表了什么特殊的含义呢？又是谁把它们打碎的呢？笼罩在济北王陵的神秘气息越来越浓。
　　经过近10个月的发掘，在陵墓中，我们始终没有发现表明墓主人身份的印章！西汉时期，印章是表明一个人身份最重要的标志，无论是皇帝、王，还是诸侯、贵族，下葬时最重要的陪葬品就是印章。陵墓里没有发现印章？！又是一个非常反常的现象。印章难道就不翼而飞了？但所有的陪葬品都没有被盗过的痕迹，因此只有一个解释：在墓主人下葬时，根本就没有把印章放进陵墓里随葬。可为什么又不陪葬印章呢？《后汉书•礼仪制》“诸侯王、列侯、始封贵人、公主毙，皆令赠印玺”，如此规模的这样一个王陵没有印章，在注重礼仪的汉代，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回想整个发掘过程中，出现了太多的反常现象——清理墓道的时候，靠近墓室部分的墓道两侧已经修建有明显的排水沟，然而，排水沟往外墓道方向延伸的时候就逐渐没有了，显然，这座陵墓的排水系统并没有做完；凿石量高达到8700立方米的巨大陵墓，在接近墓室的墓道中，却用碎石垒了一个门，这哪像王府的豪门，倒像是村户人家的柴门；墓主人下葬时，使用了二重椁三重棺的西汉诸侯王的五重棺椁制度，但却没有天子赏赐的“黄肠题凑”葬制，而在墓室墙壁上的凿出许多方形浅坑来暗示“黄肠题凑”的形式。为什么要用“暗示”的方式来表示此王下葬的等级呢？没有陪葬玉衣，而且其他陪葬的玉器也非常少，同样是汉代诸侯王的陵墓，与其他几个已经发掘的陵墓相比，这位济北王陪葬的玉器简直到了寒碜的地步。陪葬的玉器数量，与车马制度和棺椁制度是不相统一的。而其余种种迹像也均表明，这座规模宏大的陵墓，其实只不过是个半成品。这位济北王是匆忙下葬的！王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村西古道边，有一块石碑，不知立于何年，碑文依然清晰，写道：“庄前旧山一座，虽非出名大山，庄中赖以平安。凡接脉之处与庄内有关，向传如有开动接脉之处，庄中即出不意之祸。是以屡次禁止多年，无人开动取石”。这似乎是某种诅咒，是谁下了这样的诅咒？这山为什么就不能动呢？
　　带着诸多疑问，我再次把目光集中到史料。西汉时曾先后赐封过五位济北王。在发掘前期，陵墓的封土中已经发现大量五铢钱，五铢钱是公元前118年铸造的，那就说明墓主人下葬的时间必定在公元前118年之后。在这个时间之后下葬的济北王只可能有两位：公元前97年去世的刘胡，以及他的儿子即公元前87年去世的刘宽。史料记载，刘胡在位54年，依照惯例，在王即位的第二年就开始为自己修筑陵墓，一直要修筑到王去世。以当时西汉的国力，刘胡花了50多年修筑的陵墓不可能只是一个半成品。史料也记载，刘胡是寿终正寝，就没有理由不使用玉衣、印章等等来作为陪葬。排除了刘胡，只剩下刘宽。史料有这样的记载：“子宽嗣。十二年，宽坐与父式王后光、姬孝儿奸，悖人伦，有祀祭祝诅上，有司请诛。上谴大鸿胪利召王，王以刃自刭死。”记录的就是最后一位济北王刘宽。对照史料，不难解释陵墓发掘过程中诸多疑问与不合常理的现象。
　　短短的四十五字，竟然是一个王的一生！在这四十五字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生死恩怨、血泪情愁……
　　我要走入这段历史，走入两千多年前天风浩荡、瀚海阑干的汉武王朝，去解读孤星冷月、暮鼓晨钟的北济王国如烟的历史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