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
“人主降世，大地复苏，荒原繁衍，生生不息……”
北夷大荒原上已经进入夏末，然而碧绿如海的青草繁盛丝毫没有衰竭的迹象，骏马和羊群在齐腰高的草丛中漫不经心地踱步，穿着粗布麻衣的北夷族人骑在马背上放声高歌，苍凉而雄壮的歌声传递向远方。
北夷十五部到处在传唱着这首古老的歌谣，尽管因为传颂的过程模糊了一些字句，却丝毫不减它的魅力，追溯其年代的久远，就连整个大荒原上最年迈的牧民也说不上来，只依稀记得那应当是来自天人的歌声。而
如今北夷的人王，正如这首歌谣中传唱地那般，带领十五部落的黎明走向富足繁荣。
人们说，因为人主的降临，我们冬天不再担心饿狼；
人们说，因为人主的降临，我们获得了肥沃的土壤；
人们说，因为人主的降临，我们住进了温暖的城邦；
人们说，因为人主的降临，柔韧的绿草不畏惧苦寒；
人们说，因为人主的降临，大荒原的凶神已被服降。
绿袖站在营帐前默不作声地看着不远处围在一起欢唱的人群，将自己整个包裹在一块棕褐色的羊毡毯子里，消瘦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羡慕的表情。
“大人。”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北夷少女小跑到绿袖跟前，将手里的一小束野花递给他，“请你将这个交给人主……”
在北夷的这么些时间里，绿袖已经能够听懂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然而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这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漂亮姑娘。
在北夷大荒原这片艰苦贫瘠的土壤上却能孕育出这样充满灵性的人群，他们因为苦难而虔诚，因为虔诚而奉人主为神，在神的脚下匍匐叩拜沐浴圣光，也在神的指引下拿起屠刀杀戮生命。
人生而有罪。
“你听过‘天女嫁犬’的故事没？”
少女满眼疑惑地看着他。
绿袖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想的话问了出来，幸而这少女只听得懂北夷话。
少女看着绿袖点点头将那一束花接过去顿时欢喜地跑开。
绿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还带着露珠的野花，却转回身后自己的帐篷里——
过了一会儿，一个像从前一般，年轻，美貌充满魅力的少年绿袖走了出来，慢慢朝王庭最中央的大帐走去。
“郑简，是我。”
绿袖的嗓音有些沙哑。
里面很快传出了回应，他便慢慢地自己走了进去。
人主的大帐很暗，过了两个隔层，绿袖的眼睛才适应了其中微弱的光线，看到那个孤独坐在广阔大荒原之主宝座上的男人。
他的身上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身上披着的大氅是由荒原上最珍贵的黑狐所制成，纯粹的黑暗中没有一丝杂色，垂落的长发像是人间最幽深的夜晚，只在被月光照到时才透出一丝星光，而这一切黑暗之外唯一的色彩，就是那覆盖在人主脸上的骷髅面具，惨白的颜色昭示着死亡的威慑。
人主朝绿袖招了招手，那手指骨细长肤色白皙，一点儿也不像死神的手。
“你的嗓子还没有好？”
北夷人主的嗓音低低哑哑的，就像一个刚过变声期的少年。
“嗯，这儿风太大，总还是不太习惯……”
绿袖眉梢略弯起，露出一个难以掩饰的笑容，向着人主朝他伸出的手腕小步走了过去。
“……肝火过热，肺火过旺，肾水不足，惊悸不安，忧思郁结。”绿袖皱眉，慢慢松开搭在人主脉搏上的手指，“就是为了……您应该照顾好自己。”
人主侧着头不说话，似乎正注视着大帐角落里的一个隔间，因为骷髅面具的阻挡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而绿袖知道，他确实在看着那里。
“就快入冬了，十五部的存粮并不足够度过六个月封冻期……如今北门关的守军是谁？”
绿袖笑了笑，将藏在袖子里的野花拿了出来：“你莫不是还在怀疑我，与那边断绝了联系，我又怎么知道城中的事情？呶，这是你的臣民献给你的。”
人主接过那束野花，苍白的双手握着那纤细的花茎，沉默了会儿，走向大帐角落里那个隔间。
绿袖看着北夷十五部的人主静静站立在那只一层毡子间隔的地方，忽然感到胸口一冷。
北夷大荒原是被家人抛弃的人主最后安身之处，那一层毡子的背后却是人主之心最后安放的角落。如今北夷十五部在人主的带领下繁荣昌盛，毡子背后那人却将人主之心封冻在了荒原至寒的永夜里。
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远处传来。
“郑简？”
站在毡子前的人主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突然从极夜深处醒来，目光透过骷髅上漆黑的眼洞看向前方：“原本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他的。”
“这一切都是天意，你才是命定的人主，如果不是为了阻止你成为‘北祸’的预言，你的父母也不会……”
绿袖说到一半立刻便后悔了，除了毡子后面那个人，人主心里的另一根刺就是郑家二老的死。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什么反应，至少面上没有。
纤细的野花在人主的手中被揉碎，花瓣的碎片洒落在毡子前的地摊上，淡薄如水的香味很快消散开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如今北门关是罗家坐镇，罗氏一贯善守反战，我出去看看是谁来攻营，你留在大帐里。”
绿袖看了看那毡子后的隔间，点头：“知道了。”
“绿袖。”走到门口的人主忽然出声问道，“‘天女嫁犬’是什么意思？”
封得严严实实的大帐内吹起一阵冷风，冷得刺入骨髓。
“没什么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绿袖有些颤抖的笑声，“不过是乡下的一个民间故事罢了……”
人主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头也没回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绿袖静静地看着地上扯碎的花叶，忽地冷冷一笑：
“……一个血和背叛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