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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得失 ...

  •   见过商隐一面,反而更加思念他,每天脑子里都不停地想,不知他现在怎么样,病好了没?人精神了没?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受思念之苦?就这样日思夜想,备受煎熬,明明也很努力地吃饭睡觉,人却不知不觉地消瘦下来,真正应了“衣带渐宽人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句话。
      皇上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百般逗我开心,但每每面对他,都会想到商隐,想到我们两个人所受的苦,皆因这个人的私念,不自觉地就会迁怒于他。然而看到他费尽心思对我示好,又狠不下心使他难堪,只得淡淡地应对他,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渐渐的暑气消散,秋清气爽。因心中忧思,再加上夜半时睡不着,揽月弹筝时受了凉,一入秋就病倒了,缠缠绵绵的竟有大半个月,每日只在掬霞楼养病,倒也清闲,如果不算皇上时不时突然驾到和那些络绎不绝的汤药补品的话。
      这日才感稍好些,歪在锦塌上闲闲地翻书,神思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只听房门“吱呀”一声,以为是小紫又来劝我喝什么难喝得要死的补药,头也没抬地说:“不是说过我不喝补药了吗?快端走。”
      来人不仅不走,还朝我走近几步,我不耐烦地抬头,没料妨竟然是皇上,正俯下身来看我。他怎么一声不响地就来了?还一个人都不带。我赶紧想起身行礼,被他轻轻按住。仔细端详了下我的脸色,方说:“今日瞧着气色好些了。”
      “回皇上,是好些了。”
      皇上第一百零一次地对我淡漠恭谨的回话叹了口气。转眼看到我正翻看的书,轻声斥道:“怎么才好些就看这些?小心再累着。”
      “没关系,打发一下时间。”我仍旧低头回道。
      “你要是闷得慌,朕这几日正好得闲,不如陪朕到乐游原逛逛?现在天气正好,那里的景色应该很迷人。”皇上兴致勃勃地提议。
      “回皇上,锦瑟身体不适,恕不能陪皇上去了。”我照例回绝,见他神色一下子暗下来,又有些不忍,好心给他建议:“不如让玉才人陪皇上去吧,皇上这些日子操心国事,也该放松一下。”
      他盯着我,良久方说:“玉才人最近经常来你这里?”
      “是啊,反正她也没什么事,来陪陪我。……皇上,有时间也请到清辉阁去趟吧,听说皇上从未去过。”我想起玉筝越来越憔悴的脸色和眼中的渴盼,于是帮她提了一下,我也知道她频繁来掬霞楼的目的,不外乎想多些机会见到皇上,又是一个为情所苦的女子啊。
      “你让朕去她那里?”皇上的神色有些恼怒,不过还是尽力压了下来。
      “有什么不对吗?皇上既然封了她,为何让她独守空房?如果皇上没打算要她,当初怎么给了她希望?”我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自己跟他说了这两个月来最长的一句话,而且还有些尖利,全不是平日的淡漠,一时有些懊恼。
      皇上也发觉了,有些喜又有些怒,拿不定主意是高兴还是对我发火,只是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我。
      “皇上恕罪,锦瑟逾距了。不该妄议皇家家事。”我赶紧补救,挣扎着下来跪下请罪。
      他反射性地拉了我一把,被我一下躲过,执意跪下。
      “恃宠而骄!”他站了一会儿,冷冷地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恃宠而骄?是的,他说的没错。虽然我并不希求他对我的爱,甚至还很排斥,但不能否认,我之所以敢这样对他,所仰仗的也不过是他对我的爱罢了。然而,除此之外,我又能怎样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只有一颗心,不能分为两半,就因为他是天子,富有天下,所以任何一个女子都不能拒绝他的爱?
      翻来倒去的想着,竟不知究竟谁对谁错了,只觉满心苦涩难以排遣。
      隔几日,玉筝来,才知皇上那日一怒而去,并没去她那里,而是一连三日都去了杨妃宫里,这几日杨妃又成了后宫炙手可热的人物,相应的,锦司记触怒龙颜失去恩宠的传言也开始传开。
      对这一切,我淡然处之。玉筝倒似比我还紧张,连声问我怎么回事?我但笑不语,没必要让她知道我是故意激怒皇上的。就像我质问皇上的那样,如果我不想给他想要的,最好一开始就不给他希望。
      “锦瑟,有时我真不明白你,皇上对你那么好,从没见他对谁这么好过,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三番两次地伤他的心呢?”玉筝埋怨我。
      我失笑,“难道你希望我和皇上琴瑟和谐,卿卿我我?”
      她一愣,无法回答。她当然不希望那样,只是看到她视若珍宝求之不得的东西被我如此无视因此气愤而已。

      病完全好了之后,我仍旧去紫宸殿当差。皇上对那日之事闭口不提,照旧对我温柔呵宠,时不时地做点儿让人误解的小动作,于是大家都知道了锦司记圣宠不衰,仍是皇上最喜爱的女子。不仅宫中的大小嫔妃宫女太监来巴结我,就是外面的朝臣也通过各种关系给我送来名目繁多的礼物。对这些礼物,我通通照单全收,一文不取,全都原样转给了皇上,并笑言是帮他敛财以充盈国库。皇上失笑,亲自捡取其中珍奇有趣的赏给了我。
      大和五年的下半年,就在我和皇上小心翼翼地探寻能让彼此愉快的距离中过去了。
      大和六年春,原以为商隐会再次来京应试,谁知他通过令狐绪传进来一封信给我,说是他从小敬重的一位教导他读书的族叔去世,因忙于丧事,无暇进京,嘱我自己小心,万事不可逞强,千万保护好自己。末了照例用桃花笺题了一首无题诗:“相思树上合欢枝,紫凤青鸾并羽仪。肠断秦台吹管客,日西春尽到来迟。”
      寥寥几语,却诉尽相思。每读一遍,每觉肠断一分,想提笔给他回信,却发现千言万语终究化成无语,才明白为何他的信从来都没有洋洋万言,只因情到浓时,语言反而显得多余。沉思半晌,终是学他题了一首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为了能方便地和商隐传递消息,我一直在暗中寻找可靠之人,只是皇宫侍卫都属左右神策军管辖,如若寻人不当,极可能被王守澄知道,万一他知晓了商隐对于我的意义,不仅会为商隐招来无妄之灾,我自己也将受制于他,所以我不得不小心。

      转眼到了中秋节,皇上在宫中设宴,迎接三宫太后来大明宫同乐,并下令所有在京的大小王爷一律进宫共度佳节。眼看着嫔妃宫人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围着她们共同的一个男人,争风吃醋,你来我往,我突然觉得非常好笑,就像在看一出花花绿绿的戏。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群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女人最不缺的就是寂寞,而这些寂寞的女人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去争夺一个男人,是不是很荒诞?
      感到了我与这荒诞的格格不入,我悄悄地退出麟德殿,打算回掬霞楼,对酒当歌,独邀明月,好好想想我远在千年后的亲人和远在千里外的爱人。还未走多远,玉筝从后追上来,看得出来,她也很失落。在那群争奇斗艳的女人中,根本没她的位置。所以当她邀我去清辉阁坐坐时,我痛快地答应了。说起来,她也是我在这里的一个亲人呢。
      清辉阁地处偏僻,周围也没什么宫殿,竟是一个十分寂寞的所在,也不知玉筝进宫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难怪她的气色总是如此不好。
      我心中一酸,决定今日无论如何得好好陪陪她。让小紫小云弄来一桌酒菜,放她二人自去快活,我和玉筝你一杯我一盏喝起酒来。渐渐的酒酣耳热,两人嘻嘻哈哈地说起过去的一些趣事,仿佛又回到了玉阳山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一时都有些唏嘘感叹。远远的更鼓声传来,不知不觉竟已是深夜了。我们意犹未尽,决定放纵地玩闹上一夜。两人趁着酒意,我弹筝她跳舞,一起纵声高歌,一曲《沧海一声笑》被我们唱得又是笑又是泪。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一声“皇上驾到——”响起,我和玉筝都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一身龙袍的皇上大步走了进来。直到他有趣地看着一室的狼藉,我们才反应过来,赶紧行礼。慌乱中玉筝踩到了裙角,惊呼一声向前跌倒,我抓她不及也惊呼失声,皇上抢上一步,将她扶住。玉筝娇喘吁吁地靠在他怀里,脸上桃红一片。
      我会心一笑,也不见礼了,招呼皇上和玉筝入座。皇上见我高兴,朗朗一笑,扶着玉筝坐下,三人竟难得地同坐一桌,说笑畅饮起来。
      我不想问皇上为何会来清辉阁,我只知道,玉筝此时是快乐的。皇上本就有些酒意了,今日又特别高兴,多饮了几杯,渐渐地眼神有些朦胧,刚开始还能顾到旁边的玉筝,后来干脆把她抛到一边,只目光温柔地盯着我。我看了看玉筝,她的眼睛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爱火,我心一叹,借口方便溜了出来,寻了一间偏房,倒头睡下。本以为会很难睡着,谁知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尽管做了一夜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梦。
      第二日一早醒来,头痛欲裂。小紫进来侍候我梳洗,我才发现自己只穿纯白的中衣,昨夜穿的那件鹅黄的外衣竟是不见了,明明记得昨夜是合衣而卧的,难道真是喝醉了?无奈让小紫找小云要了一件玉筝的衣服穿上。
      刚要下楼,玉筝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皇上面无表情地出来,玉筝紧随其后。
      本想悄悄离开,没想到还是撞上,我微低下头,屈膝行了个礼。良久听不到皇上的声音,不知怎的,心里一股气上来,淡淡地说了声:“锦瑟告退。”也不管他二人的表情,自下楼去了。
      深吸口气,安慰自己虽然被玉筝利用了,但也算终于为她做了件事,况且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如此一想,心情开朗起来。回头想招呼小紫快点回掬霞楼,冷不妨跟在身后的竟是皇上,一时愣在了当场。
      皇上阴沉着脸,一把拽了我,将我拖到御辇上。
      “竟然胆大包天到与人合谋算计朕,当真以为朕舍不得动你?”他的脸冷若冰霜,看来真是气到了极点。
      我整整衣服头发,平静地看着他,“皇上,难道你昨夜不快活吗?”
      他没料到我会问得如此直接,明显愣了一下。
      我轻笑:“既然皇上是快活的,又何必问是谁呢?别告诉我,皇上当时并未察觉。”
      他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狼狈,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于是抿嘴一笑。
      “你根本不了解……”他的脸色仍是臭臭的,但语气已经软了下来。
      我是太了解男人了啊,我在心里低叹。

      中秋节过后,玉筝被皇上禁足清辉阁,看来皇上还是恼了她的,也不想想如果他自己不乐意,玉筝又怎么会得逞?当然这些话我只能腹诽,面上全作若无其事。
      两个月后的一天,皇上正在紫宸殿看我描绘大明宫图,高公公进来高呼:“皇上大喜,清辉阁玉才人被诊出喜脉。”
      要知道皇上子嗣太薄,至今也只鲁王永一个儿子,所以后宫怀孕确实是一件大喜事。
      皇上乍一听闻,第一反应是看了我一眼,眉头轻皱了起来。
      我放下手中的画笔,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恭喜皇上喜得龙子。”
      他不语,半晌方闷闷地说:“你怎么知道是龙子?”
      呃?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龙女也不错,总之是皇上的血脉。”我忍笑回道。
      “哼。你如果真在意朕的血脉,不如替朕生一个?”他突然说。
      啊?我彻底愣了。这不关我的事吧?
      然而皇上却好像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竟一把抱起了我,大步往内殿走去。
      我惊慌起来,看来他不像是在做样子,急忙喊道:“皇上——”
      “闭嘴!”他面色不善,咬牙呵道。
      “可是——”我还想抗议,他干脆以吻封住我,将我抛到内殿龙床上。
      我一骨碌爬起来,他紧追过来,就要扯我的衣服。我紧抓住他双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皇上说过,绝不逼我!”
      他双手不动,直接将头埋在我颈部,吮吻半天,方哑着声说:“朕收回那句话。”
      “皇上金口玉牙,说出口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难道皇上就不许反悔?”他依旧不放我。
      “不许!皇上没有反悔的权利。”我一边抵挡一边喊。
      “朕今日就反给你看。”他发了狠,一把挣开我的手。
      “如果皇上执意如此,当记得锦瑟说过的话。”我抓住他的手,狠劲咬了一口。
      他一顿,眼睛盯着我:“什么话?”
      “宁死不从!”我毫不退缩。
      “你想死?”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突突跳起。
      “不,锦瑟不想死,所以求皇上不要逼我。”我软下来,含泪求他。
      他盯着我半晌,突然泄了气,抱着我低声说:“锦儿,朕只是想要一个朕和你的孩子而已啊。”
      “皇上,锦瑟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皇宫啊。这里是个什么地方,皇上再清楚不过了,难道你想让他从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担惊受怕之中?”我的声音有些酸涩,因为我想到我可以选择不让自己的孩子过这样的生活,可他身为皇上,他的孩子却只能过这样的日子啊。
      他不动亦不语,深沉的悲哀却从他紧绷的身上传到了我心底。我叹口气,轻轻推了推他:“皇上,去看看玉才人吧。如果您心疼还未降世的孩儿,就请怜惜他的母亲吧。”
      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次日,皇上降旨,升玉才人为玉昭仪,品级连升三级,位列九嫔之一。就在大家都以为玉昭仪蒙获圣宠,将来必贵不可言时,皇上又下旨,封鲁王为太子,一时间鲁王生母德妃又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就在大家东一头西一头,摸不清到底皇上要宠谁时,皇上却只是冷冷地沉默着。只有我知道,他的沉默里那满腔无以排解的郁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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