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7、第七章 风刀霜剑严相逼

　　正在下车与不下之间踌躇，不远处传来得得马蹄，一辆描红镶金，悬着月白绣金祥云门窗帘的豪华马车停在街对面朱漆木门前一溜儿台阶下。

　　庄筱月撩开车窗蓝帘，从缝隙里望过去，一个八、九岁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从车上跳下，放好脚凳，紧接着，车上缓缓下来三人，打头的是一个十二、三岁女孩儿，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庄筱月暗叹，回到古代，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玉莹她不是近视眼，隔着老远的距离，愣是连对面女孩向上翘起的嘴角都看得一丝不落。

　　那女孩娇嗔地对着车帘叫一声：

　　“额娘，阿玛！”

　　车里面立刻传出慈爱的回应，一名艳丽的少妇在小丫鬟的搀扶下，风姿傲然地踏凳落地，身后，她的丈夫极有风度地躬身扶住她的肩，待她平稳站定后松开，然后信步下车。

　　他们应该就是老爷一家了！

　　庄筱月心里仍然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贸然闯入这幅夫妻恩爱，家庭和美图。一抬眉，坐在对面的男人却兴致盎然地注视着自己。他的眼光分明和煦，却让她如坐针毡，冒出一身冷汗。

　　他如最精明的猎人，正悄无声息地将她逼往旮旯？

　　庄筱月摇摇头，逼迫自己摆脱这种直觉。怎么说，他也算是帮了她的忙。

　　而身畔，那个热心少年的眸中则转出一丝儿留恋。

　　垂下头，她突然没有了继续待在车上的立场。叫她如何向两个陌生人推心置腹地说出自己的担忧呢？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恩，你在府里可做得了主？”

　　跳下马车之前，她回头问，毫不避忌地直看向四阿哥诡笑着的眼睛，这是她知道的最真诚的问话方式。男人笑容一顿，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请善待狗儿他们！”

　　庄筱月乞巧一笑，旋即郑重地等待他回答，这是她所知道的最无法让人拒绝的祈使句。四阿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只有仍然向上翘起的嘴角透露出心底一抹温柔暖色。他难以置信她无辜笑靥清纯绽放，馥郁可闻，几乎就要抛开所有疑虑相信她单纯无瑕，一转眼，却看见痴迷的爱慕在十三阿哥脸庞升起，不禁警觉得一哆嗦，清冷的笑容终于浮上眼角，轻轻对她点点头。

　　庄筱月眸子里立刻闪出欣喜，阳春三月的风一般吹开脸颊苞儿样笑靥，开出明媚灿烂两朵花。笑完，她决绝地扭头，放下帘子，咚地一声跳下车。

　　“走吧！”四阿哥低声吩咐。

　　“我忘了问她的名讳！”缓缓前行的车轮在十三阿哥梦游回神的惊叫声里复又停了下来。

　　“爷？”外面传来车夫恭声的询问。

　　“恩。”四阿哥心念一动，她，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车后却陡然传来女人凄绝的叫骂，耳光，男人的呵斥。四阿哥按住欲从座位上弹起的十三阿哥，轻轻叹了口气。

　　“别急，等等看！”

　　四阿哥的思绪终于乱了。一连串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让人喘息地压上来，理不出头绪。她的一言一行交叠于脑海，被他握起理智细细梳理，却缠成一团。

　　一串脚步声噼里啪啦由远及近。帘子被甩开，女孩儿的头探进来，左脸上五道清晰的指痕，眼睛里摇曳着被冒犯的狂怒，暴风疾雨般刮起一阵又一阵阴寒的自嘲。

　　十三阿哥的肩膀在四阿哥手掌里不安地扭动，他急于起身。四阿哥却加重力道，牢牢按住他。

　　庄筱月发话，压平了声音，听不出丝毫异常：

　　“把一个丫头养到十二岁，需要多少钱？”

　　明明眼底狂怒，却默不作声地礼貌微笑着，这个丫头……四阿哥眯起眼睛。

　　“普通人家，横竖不过五十两银子。”十三阿哥信口胡诌。他哪里知道需要多少钱，只是四阿哥半天也不答话，他急。

　　“你们身上可带有银两？”

　　“你要几多？”

　　“五百两!”

　　“四哥！”

　　见四阿哥还不答话，十三更着急了。就算是你借给我的！未及十三冲口这一句，四阿哥悠悠地从袖里抽出两张银票递给庄筱月。

　　帘子复又被放下，十三阿哥的身子又扭了扭。

　　“四哥，你松手，我要下去看看！”

　　十三阿哥憋得通红的脸上，晶亮的眼睛像受伤的小鹿一样望着四阿哥。直望得四阿哥心发软，手却是半点不松。

　　啪嗒吧嗒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这一次，女孩儿径自跳上了车，坐回十三身边。

　　低着头沉默了好久，她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微弱得宛如来自天边，却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坎上。

　　“走吧！”她简短地说，“我卖给你了！”

　　她的声音里有冷漠的哀怨、麻木的伤心，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洞地，不带丝毫感情地响起。

　　“你真金贵！”

　　四阿哥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他用声音温柔地抚慰她的心，你真金贵，你真金贵。他从来不和任何人开玩笑，却对她说了。五百两银子，五分之一的年俸，他也没有说错，的确挺贵的。

　　马车前行了，她沉默片刻，突然开始笑，微笑，大笑，狂笑，然后，泪水滚了出来。

　　妈妈！妈妈！……那个女人打我了，连你都没有打过我！……妈妈……

　　她施给这具身体的恩惠，我十倍奉还，这样够不够？！

　　脸颊上有一团火在热辣辣地燃烧，泪水从庄筱月骇人的笑颜扑簌簌地不停滑落。

　　……哈哈，哈哈，妈妈，哈哈……

　　那笑容鬼魂一样凄怆，狐媚一样妖冶，弃婴一样无助，女神一样骄傲。她的眼睛，没有聚焦，洞然穿越一切障碍，仰望着苍穹。

　　天啊，天啊！

　　她心里反复叨念着，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惩罚我，你告诉我，你还要惩罚我多久，还要惩罚我多久我才能得到救赎？

　　十三阿哥呆呆地看着庄筱月仰面朝天的侧影，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儿。她心里该有多苦？他想伸手拥她入怀，她却将两脚缩至臀前，双臂抱膝，脸埋进胸怀，整个儿蜷成一团。

　　半响，抽泣声顿止，她那一团身体，软绵绵地散开，在马车的颠簸中向前倾倒。十三阿哥伸手去拦，那软绵绵的身体已先一步落进四阿哥的手臂。

　　四阿哥麻利地将她整个儿抱起，横放到腿上：

　　“晕了！”他无奈地叹一口气，未察觉自己心中升起的一丝儿爱怜“这丫头还真能折腾！”

　　“四哥！”十三阿哥伸手抚上庄筱月的左颊，“我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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