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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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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场紧张而漫长的抢救,满脸疲惫神色的医护人员陆续从急救室中走出来,沉重的大门开开合合,隐约还能看到门内一片刺眼的白色。
夜色中的私立医院急救室门口静谧的可怕,就连落地窗外波光粼粼的内湖和玻璃上映出的人影都无法将‘人气’这两个字带向这里。
蒋墨神色木然的接过医生递来的死亡告知书,飞快的在家属确认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尽管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递回对方的双手依然带着微微的颤抖。他仰头看了看那盏熄灭不多时的手术灯,半响之后才声音嘶哑的开了口:“我父亲有留下什么遗言吗。”
年近六旬的医生看着面前这名看似和周遭紧张沉闷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在心里叹了口气,摇头道:“抱歉,蒋先生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就……就已经因为头部收到重创而失去了知觉,到最后也没能醒过来。”
“车祸的原因查明了吗。”
“蒋先生的车行驶到高架桥路段的时候迎面冲过来一辆失控的大货车,两辆车相撞之后一起跌下了桥,货车司机和蒋先生的司机当场死亡,蒋先生虽然没有被判定为当场死亡,但是我们最后也没能把人抢救过来。我们感到非常遗憾,如果您还想知道关于车祸更具体的细节,可以去警察那里问问。”
“我知道了,”蒋墨点了点头,把手中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慢慢收入胸前的口袋里,“谢谢。”
“您父亲的遗体已经被送往告别室了,需要我带您去告别室和您父亲道别吗?”
“不用了,告诉我告别室在哪里就行了,我可以自己过去。”
“从急诊大楼里出去,右转,进去地下一层就是。”
“好的,谢谢。”
“请您节哀……”
然而一身宝蓝色西装的蒋墨走出急诊楼的大门,却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左,步入了稀稀落落的停放了几辆豪华商务车的医院停车场,连往安放着他父亲蒋建伟遗体的告别室看一眼的打算都没有——站在楼道向外的落地窗旁的医生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省城一少’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死亡通知书上笔画不稳的签名,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值班办公室。
这家普通挂号都要上四位数的医院几乎汇集了省城所有富贵人家的病号,但即使作为富贵人家中的典型代表,蒋墨在此之前却从来没有来过这个用一段冗长的、他根本念都懒得念的法文作为名字的地方。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第一次和这家医院打上交道,迎面而来的就是父亲的死亡通知书。
这里白天车来车往的场景和顶级车展相比都毫不逊色,即使是到了这种深更半夜的时刻,也依然有随时待命的司机打着车灯,靠在驾驶座上,半阖着眼打瞌睡。
至少他们需要服务的对象还活着,还可以用高昂的治疗费用买回一条命。
蒋墨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一边朝着自己的跑车走去,一边摸出左裤兜里的手机,随手拨通一个最近联络过的号码:
“你在哪?”
“我刚从医院出来,到LA喝一杯。”
“对,就现在。”
“我很好。十分钟之后大门口见。”
……
第二天临近中午还因为宿醉和昏睡不起的蒋墨是被一阵持久力惊人的电话铃吵醒的。
他迷迷瞪瞪的在床头柜上摸到自己的手机,划开接听键,然后下意识喊了一声“爸。”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意料中的那句暴怒的“兔崽子你昨天晚上又滚去哪里混了!”,回答他的是一个声音动听、语气却几乎没有太大波动的女人:
“蒋总,办公室有几份文件急着等您的批示,如果您今天不来上班了,我就通知他们往后延两天。”
“上班?”终于有些清醒过来的蒋墨对着电话那头的清丽女音嗤笑了一声,“别开玩笑了,李洛,你真的觉得我现在还用得着上班?”
似乎是被蒋墨的话噎了一下,女音只好用沉默来应对自己这位平日里就有点喜怒无常、现在更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而变得更加难以捉摸的上司。
“其实你现在已经可以删掉我的电话了——蒋氏集团的董事长已经出车祸去世了,股份被稀释,你们也根本不用再小心翼翼的揣摩我的心思。很快就会有人代替我的职位,按时按点的去批示那些狗屁不通的文件,那些老东西们也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得到他们想要的,丢掉他们不想要的,不是吗?”
“蒋……”
秘书连敬称都还没来得及说完,蒋墨就干脆的按掉了自己的电话,根本不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三秒钟之后,这部仅仅用了一个星期的限量款手机被‘咣当’一下砸向了对面的电视机。
然后他有些费力的从床上起身,晃晃悠悠的走进厨房,拉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一仰脖全都灌进了肚子里。
因为宿醉的伤害和清晨刚刚从睡眠状态中脱离而空荡荡的胃部很快就给出了最激烈的反应——蒋墨单手将啤酒罐攥的变形,后背靠着冰箱,缓缓的坐在地上。
他仰起头,开始无声的、却最撕心裂肺的哭泣。
……
一切都和蒋墨在得知父亲死讯后心中预测的发展毫无分差,却又来的有些太过猛烈。
就在蒋墨的父亲蒋建伟因车祸离世的第四天,集团内蒋墨董事和人力资源副总的双重身份就立刻被董事会全票通过罢免——用树倒猢狲散这个词形容也许并不太贴切,但是也确实没有什么股东愿意相信这个平日里大部分时间只会吃喝嫖赌抽的败家公子哥儿能带领着蒋氏集团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继续在地产届横行四方。
更何况就在蒋父车祸的前一刻,蒋氏集团刚刚挂牌上市,蒋家父子手中的股份从原来的对集团绝对控股被瞬间稀释到了不足百分之十五,没有了父亲,“蒋”这个字眼连在股东大会上的话语权都显得越发无力了起来。
他能怎么办呢?
他只是一个花天酒地惯了的纨绔,即使是最简单的公司报表依然还不如夜店里的那些名目繁多的酒单亲切。除了每年季度总结和年终七七八八的会议的时候还做做样子似的列席一下董事会之外,他连集团那些五花八门的股东们的脸都认不全。
——当他的父亲突然离开他了以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个废物。
——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酒精能麻痹他的神经,让他在精神最为恍惚的时刻可以假想着头顶上还有一把名为‘父亲’的大伞。
但是假象终归只是假象,再高度数的酒也不能帮助他彻底脱离现实。
在蒋氏集团曾经的掌门人离开第七天的时候,蒋墨终于因为父亲出殡的事宜而走出了家门,登上了蒋氏集团大楼的最顶层露台——那个他父亲曾经最喜爱的中式风格茶亭里,坐着他父亲的同胞弟弟,一个从小就对他百般宠溺的男人。
蒋建平比蒋墨的父亲小三岁,从蒋氏集团创立之初就一直跟着蒋父打江山,可以说是蒋墨难得亲近的长辈。此时这个年过五十、已经有了花白头发的男人转头看向蒋墨憔悴的脸,关切的问道:“小墨,要不要来点茶?看你的状态这么糟糕。”
蒋墨尽力用嘴角扯出一个思维的弧度,摆摆手:“不了,谢谢平叔。”
他步入这个位于整个省城制高点的凉亭,双手撑着雕花的扶栏,低头看向以蒋氏集团大楼为中心的、如同水波纹一般散开的繁华商圈——这里是省城最中心、地价最高的地方,也是蒋氏集团所拥有的最大一笔不动产、是他父亲打拼半辈子的杰作。
而他作为他父亲唯一的儿子,连列席集团董事会的资格都已经被剥夺了。
这确实是他心中预想的局面,但是这个局面砸向自己的速度,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难道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等待着对蒋氏不利的机会?
浑浑噩噩了好几天的蒋墨的思维里终于闪过一丝清明,他有些疑惑的开口道:“平叔……”
然而还没等他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蒋建平已经端着溢满香气的紫砂茶杯,慢慢的踱到了蒋墨身侧打断了他的话:“小墨,再多看几眼吧,这里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属于你的。”
对方依旧慈爱的语气却让蒋墨下意识的皱起英气的眉毛,侧头看向自己的堂叔:“什么意思?”
蒋建平晃了晃手中的那个小小的茶杯,冲蒋墨笑了笑,然后扬起下巴,示意他向后看。
就在蒋墨转身的一刹那,一股大力猛然袭来,蒋墨只来得及看清那双推向自己的双手的主人,就重心不稳的向后仰去!
那个人竟然是他平日里嘻嘻哈哈关系密切的堂兄蒋成!
根本连反抗都来不及,蒋墨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从自己父亲倾注了一生心血的顾氏集团顶楼跌下,蒋建平父子得意而又狰狞的面孔,成了他人生中闪过的最后一帧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