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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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长安城外。
城东三道城门，居中者为春明门。这春明门，已是近在眼前。
穆玄英的油帽压得很低，简直快低过他的鼻尖，只能看见身前半丈来远的地面。
“啪！”
有人自后拍打了下他的油帽，帽向后仰去，视野陡然开阔明亮。
“鬼鬼祟祟，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有鬼？”
莫雨想，要是再不开口，只怕毛毛会用这顶油帽把脸整个盖住。
“区区一个长安城，有什么好怕的。”莫雨接着道，“又不是没来过。”
他说得随意至极，像是忘了他们上一次同游长安，是在很多年前。
穆玄英伸手扶正了帽，眸子向旁一扫。果然，莫雨面上的神情就像他的语气一样轻松。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混入城里搅一搅局的模样，说他是出来郊游玩乐还差不多。
也就只有莫雨，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才会把巍巍皇城用区区二字来形容。
不过莫雨一拍帽一张口，倒让他紧绷的心弦松缓了些。
心刚一松，脸上忽地被人用手指一弹，穆玄英蹙起眉：“你……”
莫雨及时收手，目不斜视：“我是想告诉你，现在就是谢渊都认不出你来。”
穆玄英道：“这我清楚。”
莫雨道：“所以你就算失了手，任务失败，落到别人手里，也连累不到浩气盟。”
穆玄英陡然顿住脚。
去枫华谷也好，来长安城也好，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虽然谢盟主并未对他下死令，他却不能抱着得过且过尽力便好的心态。那件东西有多重要，他不是不知道。
带着宁雁等人离开落雁城的那一刻，他就暗暗发誓，此一回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定要把它带回浩气盟。
但是，如果有那个万一失败的可能……他也打定了主意，一身扛下便是，绝不牵累到浩气盟身上。
穆玄英深深吸进一口气，让气息在胸腔里充斥得鼓鼓发涨，继而徐缓地吐了出来。
待气息如常，他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个鬼。”莫雨翻了翻眼，抬起手作势又要拍他，眼睛一转，手停在了半空。
他放下手，道：“毛毛，帮我个忙，可好？”
“……嗯。”穆玄英犹豫会儿，还是点了头。
莫雨下颔一扬：“把你的手，空一只出来。”
闻言，穆玄英低下头，却见自己两只手都没空闲。
一只手一直攥着牵着小雨的绳子，而另一只，不知从何时起，已贴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人紧张之下的自然反应，就是靠近能让自己感觉安全的东西。江湖侠士若察觉危险临近，当然是握紧手中的武器。
只是他连长安城的门都还没入，何以慌成这样，让莫雨看了笑话。
冷不丁的，莫雨将他那只贴剑的手抓个正着。
穆玄英眼睁睁看着手落入莫雨手里，对方将他微蜷的手指一根根扶直，最后呈五指微张，手掌摊平的状态。
莫雨盯着他手看的神情很专注，专注得让穆玄英以为他是在做非常要紧的事。
不过啊……这莫雨哥哥不想想等会怎么混过去，却在这里玩起他的手，是有多无聊。
他正要开口，莫雨已有了下一个动作。
恶人谷少谷主的手斜插过来，一手手腕与他的交叉，两手将穆玄英摊开的手夹在中间。
莫雨露出满意的表情，双手忽地一合，啪一声，手腕一转，握住穆玄英的手。
“好了。”
“……”穆玄英看了看手，又看了看莫雨。
莫雨真诚地望着他，“毛毛，有一件事，我没和你说过。”
穆玄英默然回视。
没和他说过的，恐怕不止一件事吧……
“本来呢，我是不想对你说的，怕你会难过得吃不下饭……连肉包子也吃不下。”
什么事这么严重，能让我吃不下肉包子。穆玄英想。
莫雨像是下定了决心，沉痛道：“其实，我在恶人谷里染上了一种病。”
穆玄英的背一瞬间挺直了。
莫雨除了时而发癫，还有什么病？
“这种病的症状是这样的，手里一定要握住点什么，不然就会浑身哆嗦，走不了路，”莫雨叹息，“小白还嘲笑我未老先衰，不如早日拄拐。”
“……啊？”穆玄英开始回想，从碰见莫雨到现在，有哪回他手里头是有东西的？
有吗，没有吧，到底有没有呢……
真是病的话，得早点治啊。
“别想了，我骗你的。”莫雨爽快道。
……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
“这都是为了你，”莫雨义正言辞道，“我是怕你再紧张。”
“我不紧张。”穆玄英反驳。
就算方才有过片刻局促，目下被莫雨一捣乱，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
“不要骗我了，你就是在紧张，你看，你的手都在抖。”莫雨一脸不相信。
他不再给穆玄英说话机会，拉紧了手，加快脚步，引领着他向前走去。
可怜穆玄英直到走过春明门，进入长安城，纵横宽阔的街道，都没能把“我没有抖”几个字说出来。
***
莫雨提议两人一起来长安城直捣黄龙时，穆玄英没有拒绝他的邀请。
宁雁劝他三思，告诫他不可轻信莫雨时，穆玄英也没有表露出怀疑。
恶人谷的少谷主当然不会为了浩气盟的任务鞍前马后效力，但莫雨的目的，也在那件东西上。
狼牙军的两个探子都被他们解决，城里的人也会很快得到消息。情势迫于眉睫，时间从不等人。得找到掌握东西的那个人，能有多快就必须有多快。
既然莫雨要来长安，说明他对他接下来的行动相当明确。
那么，只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莫雨，就能第一时间掌握……
掌握……
穆玄英垂下眸子。
莫雨一早放开了他的手。
只因莫雨的两只手需要紧紧抱住怀里的东西。
怀里有什么？
桃子若干，梨子若干，葡萄若干，郎官清一壶，刚出炉的胡饼一叠……
“毛毛，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别跟我客气啊，又不是外人。”莫雨兴高采烈地说。
穆玄英怀疑起了人生。
他还没回答，那厢莫雨已经和别人聊了起来。
“一间还是两间这种问题还要问？当然是一间，舍弟和我从来没分床睡过。”莫雨不容置疑道。
长安城崇仁坊，一家客栈迎来了一笔新生意。
新来的那二位客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年长的那位放下怀中一堆吃食，向窗外张望，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想看的东西。
他无声无息地合上窗，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走到床边甩脱靴子，躺倒，闭眼，开始打鼾。
屋里另一个人忍不住开了腔，“莫雨哥哥。”
门窗已关好，他声音也不大，总算能放心地叫一声莫雨哥哥了。
被叫的那个人掀开一边眼皮，似乎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
于是他朝矮床里挪了挪，手拍了拍身侧，轻声道：“过来。”
穆玄英没动，他按捺住心里的焦虑和困惑，用最平常不过的口气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睡觉。”莫雨理直气壮道。
穆玄英看了眼窗，虽然窗户已关，依然有明晃晃照眼的阳光侵入，可见白日高悬。
他摇了摇头，道：“恶人谷的习惯，是大白天睡觉？”
莫雨两只眼都睁开来，头转向对着穆玄英的方向，微微一笑，“毛毛，你过来些。”
穆玄英以为是有什么玄机要附耳来说，随着莫雨的话走过来。
莫雨眼看着他脚停在床沿旁，眼中精光一闪，腿伸过去，勾着穆玄英的膝盖窝一踢。
穆玄英本就没个防备，当下膝一弯，身朝前倾，眼看就要扑到莫雨身上。
万幸他及时地以手撑住床面，好歹没压上去。
虽是没压上去，人也空悬在莫雨上方，两个人正好摆成了十字形状。
“哎呀，毛毛好热情啊，我不是给你空了地方，这么想和我睡……”莫雨在穆玄英愤愤然的眼神下闭上嘴，把那个“觉”字不情不愿地吞了下去。
不回击不足以平愤，穆玄英撑住自身的手倏地一松，整个人掉在莫雨腹部，险些把莫雨给压得噗出一口老血。
“咳咳咳咳……臭小子你故意的吧？”莫雨正要踹开他，看见穆少侠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搁在那，又踹不下去了。
我真是个善良的好人啊……毛毛你要珍惜。莫雨在心里感叹。
“莫雨哥哥，你到底是来办正事还是来玩的？”穆玄英用脸撞了下莫雨的肚子，瓮声瓮气，闷闷道。
“当然是办正事，不过……我也想和你玩玩就是。”莫雨伸手揉揉穆玄英的头，很是坏心地把头发挠成一团乱。
穆玄英打开他的手，脸转过来，认真道：“我想和莫雨哥哥玩，但不是现在。”
他的眼睛里有着真正的真诚，明明改换了形貌，却还是看得莫雨不由自主地撤去了不正经的嬉笑。
莫雨摸摸鼻子，端正了面容，郑而重之道：“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睡觉。”
穆玄英挑了挑眉，不解地问：“理由呢？”
莫雨注视着他，一眨也不眨：“因为，我们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好好睡一觉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