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绝（清穿，完结）》榆关落花

81、相拥

　　走出养心殿，已经快要傍晚了，夕阳正柔和地洒在紫禁城琉璃瓦上，度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如天堂般璀璨而辉煌。这是她最后一次如此欣赏紫禁城的黄昏了，一晃二十三年，她终究没有找到回到自己时空的路，有时候璃嫣也不禁恍惚，究竟是洛忆萱梦回大清，还是璃嫣活到了将来。
　　担心了一辈子、犹豫了一辈子，一切终于就要走到终点了，凋尽繁华、落定尘埃。璃嫣一边走，一边除去身上所有的配饰，簪花、耳坠、佩环……她要除掉一切“离妃”的气息，从这一刻开始，她又是璃嫣了，只为一个人而存在的璃嫣。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璃嫣忽然大步快跑了起来，紫禁城对她来说已经恢复成故宫博物院，因为那里已经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她要跑出这金壁辉煌的牢笼，重新找回自由的味道。

　　“传皇上口谕，离妃乌雅氏出言不逊，屡次辱及朕躬，且毫无悔意，着撤去封号，交于宗仁府于阿其那一并圈禁，钦此。”
　　璃嫣不理会身后太监阴阳怪气的语调，只是忍着笑，看着仰首跪着惊讶无比的胤禩。
　　“怎么啦？不认识我了？”门被锁上，只剩下跟木头似的杵着的侍卫。
　　胤禩一边笑着一边摇头看着璃嫣。
　　“你还跪着，不累的吗？”璃嫣伸出手。
　　“你这都能办到？真是妖孽啊……”
　　“还不是为了你？祸水。”
　　胤禩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那么，因为你在做梦，所以我做到咯。”璃嫣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以前总把宗仁府想象成很可怕的地方，可是这里比起保定，简直就是天堂了。一间小小的屋子，一张床、一套桌椅，简单却已经足够，最让璃嫣惊讶的是，还有一方小小的天井，日出日落、明月星辰一样都落不下。
　　“怎么不说话？”
　　“怕醒。”
　　璃嫣的心尖一跳，脸上却是一脸的坏笑，伸手捏了捏胤禩的脸：“痛不痛？”
　　“你还真下手啊，这么久不见，还这么狠。”
　　璃嫣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胤禩的背影，笑得很开心，她真的很害怕再看到胤禩伤心的样子，而现在，他依然让自己觉得很安心，觉得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都没有了害怕的理由。其实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很庆幸，那些最难受的时候被她躲过了，而把所有的伤痛留给了霏微、弄蕊，现在她们已经匆匆离去，她和胤禩身边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他们了。
　　“笑什么？”
　　“笑你也不欢迎我回家。”
　　“家……”胤禩抬头望着渐渐黯下来的天空，“哪里还有家？”
　　璃嫣看着余晖下胤禩的侧影，时间可以在眼角唇边留下踪影，心却只有另一颗心可以刻下痕迹：“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夜里，月亮已经不见了踪影，星星却格外的明亮，夜风吹得很凉爽，璃嫣特意把桌子搬到小天井里，嗅着空气里传来的淡淡的幽香，她忽然发现非但秀色可餐，清香亦可餐。
　　摆好了桌子，璃嫣看着守卫递进来的饭菜，叹了口气：“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吾也不改其乐。”
　　“贤哉，汝也。”胤禩坐在桌边看着璃嫣替他挑去碗里的砂子，笑着应了一句。
　　“唉，我现在算是后悔没有给你做过那些什么山八珍、水八珍的了，可惜呀，巧妇如我，也难为无米之炊了……”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又嚼到一颗砂子，泪水又不争气地跑出来，璃嫣只得埋头吃饭，她知道，她和胤禩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不希望对方为自己伤心。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而一切的一切又都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下去，那么他们剩下的日子，十个手指头就可以数得清了。
　　璃嫣的情绪怎么能瞒得过胤禩的眼睛，他放下筷子：“嫣儿，你真的很神奇，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璃嫣一震，破涕为笑：“不是，是为了你才来到这个世界，可是现在的结果，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是错是对，都没有后悔时间也没有后悔的必要，而且现在，你还是回来，你居然还是回来了，太不可思议了。”
　　“呵，你猜我怎么来的？”
　　“嗯？”
　　“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就像刚才‘口谕’里说的‘出言不逊、屡教不改’，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
　　胤禩点点头，会心一笑：“其实他对你也挺好的，如果当初……”
　　“哎，是谁刚才说没有后悔的必要啦，只许州官放火……”
　　“行行行，那你进屋点灯吧。”
　　璃嫣噗哧一笑，见胤禩已经吃完，便走进屋里点亮了唯一一支蜡烛，烛泪潸然，倒数着自己的生命，却是幸福的红色。

　　璃嫣每天都用指甲在墙上刻上一个心型，她知道凑到十全十美的十个以后，就是大结局了。越是不舍，时间就越是毫不留情地从眉间心上飞逝而过，每日璃嫣替胤禩梳头，胤禩替璃嫣画眉，但是璃嫣却觉得自己的心不由自主地变成了秒表，而且无时无刻不作着倒数计时。这些璃嫣都没有告诉胤禩，现在虽然清苦，但是她知道胤禩心里是真的无牵无挂了，她不想再增添任何新的压力。
　　史书上说，胤禩是死于呕病，有人也曾经分析过，可能是心血管一类疾病引起的并发症，但是现在，胤禩虽然清瘦但是身体却很好，璃嫣实在无法猜测，最后的句号是用什么方式画上的。
　　“你说，我们的将来会怎么样呢？”
　　“你很在意？”胤禩紧了紧搂着璃嫣的右臂，低头看着她。
　　“不是，是很好奇。”璃嫣正抬头看着星星，从这里看上去的天空和觅云斋又有什么不同呢？此刻看到的星光和二十年前又有什么不同呢？
　　“嫣儿，不管是什么，我们总要面对的，以后即使你一个人也要……”
　　“对了，我忘了一件事。”璃嫣忽然坐正身体，若有所思。
　　“什么？”
　　“你等等。”说着匆匆跑进屋内，取出一样物件，“你看，我说过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现在，这个还你。”
　　璃嫣手中晃晃悠悠的正是那个宝蓝色的香囊，胤禩接过，无奈却又幸福地笑了笑，璃嫣是在告诉他，她永远不会一个人了，因为他们之间有着早已约定的誓言，即使不能“与子偕老”，也要“生死契阔”。
　　“我也有样东西忘了给你，闭上眼睛。”
　　“哎？”璃嫣不明就里，却依言阖上了眼帘，忽然觉得颈间一凉，低头一看，居然是那颗海洋之心！“怎么会在你这儿？”
　　“弄蕊给我的。”忽然提起弄蕊，胤禩也叹了口气，“她和霏微是我这辈子唯一愧对的两个人。”
　　“弄蕊她……”
　　“这件事，我是确实是疏忽了。那天你走后，我回府，觉得到处都是霏微的身影，其实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她和你不一样，你是刻骨铭心，她却是习以为常，就像是生活里最普通却最不可缺少的一样，哪一天真的失去了，才发现她真的很重要。”
　　“其实，你也是爱霏微的，是不是？”
　　“说不上爱，却也是另一种至亲的情感。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和他，势成水火，不要说你，霏微也无辜受了牵连，那些日子……”
　　“我知道，那不怨你。”
　　“弄蕊每次见我醉酒，都好言相劝，我却是听不进去，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根本不懂我所想。没想到后来……”
　　“弄蕊的身世你知道吗？”
　　“知道，她……应该是他的人，对吗？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见了她，心里总是……”胤禩皱着眉摇了摇头。
　　“对，也不对。”
　　“怎么说？”
　　“弄蕊原本是他的一步棋，他是希望弄蕊能用她对你的感激之情接近你，如果不行，至少可以利用我，接近十四表哥，也等于接近你。后来我和你关系的变化，让弄蕊的利用价值大大提升，可是没想到的是，好棋成了臭棋。”
　　“哦？”
　　“哎，枉你什么都看得通透，偏是女孩家的心事半分也不了解，弄蕊爱上你了。”璃嫣好笑地看着胤禩的眼睛瞪得比十五的月亮都圆，“你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到？”
　　胤禩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也是，弄蕊知道断无可能，所以一直藏的很好，也偏偏她喜欢的你，否则，我恐怕也察觉不到，女孩子对于可能的‘情敌’一向都是很敏感的哦。”
　　“所以你才把她送来？”
　　“嗯，不管她对我如何，只要她爱你，我就可以相信她。让她在你身边，有什么事儿我也可以和她联络。”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那一年在太庙，他居然半途就让我回去，难怪，弄蕊最后那一晚会哭得那么伤心。”
　　“弄蕊真的是自缢的？”
　　“嗯，第二日我醒来，她……就在含月轩的门口，留下了张字条还有这个。”胤禩指了指璃嫣胸口的海洋之心。
　　“字条里写什么？”璃嫣想起来，海洋之心应该是她大婚那日被摘下后，便遗落在胤禩家里了。
　　“告诉我一定还有机会亲手把它替你戴上。”
　　“弄蕊……亏欠了她的又岂止你一个呢……”垂下眼帘，叹了口气。
　　“嫣儿，无论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怎样到来，我们该平静接受，不对吗？已经有太多人为我们付出了代价。”
　　“嗯，我答应你。”天边有流星划过，璃嫣闭上眼睛想许愿，却不知道该许什么，她还有什么可以期许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