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绝（清穿，完结）》榆关落花

82、结局

　　雍正四年九月八日，一夜无眠，一清早璃嫣便在墙上刻下第十个心，终于圆满了，璃嫣拍了拍手，告诉自己。
　　和过去的九天一样平静，平静得无所事事，璃嫣心里却依然免不了一阵忐忑，就是今天了，最后大结局，看来是不会团圆收场了。
　　“嫣儿，今天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哪有……”午后，璃嫣搬了椅子在院子里陪胤禩晒太阳，九月的天气，还有一点热，兑着午后的微风却是恰到好处的怡人。
　　“还说没……”胤禩话未说完，院门突然开了。
　　“胤祥？”璃嫣转头，却看见门口的守卫已经不在了，胤祥走进来，带着一壶酒。
　　“八哥，嫣儿。”
　　“好久不见，十三弟。”胤禩倒是相当平静，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惊讶的神色。
　　胤祥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道：“嫣儿，我们的赌，我输了。”
　　看到进门的是胤祥时，璃嫣心里已经确定了，该来的终于来了，但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好啊，既然你愿赌服输，那我就不客气了。”璃嫣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接过了胤祥手中的酒壶。
　　“这一杯……是八哥的……我……”托盘上的三只杯子，其中有一只已经斟满了酒，胤祥此刻端在手里，却是迟疑着没有递给胤禩。
　　“能和十三弟一醉方休，倒也是一大快事，可惜之前我们竟没有机会开怀畅饮。”
　　“八哥，嫣儿！现在要走是最后的机会了，门口的守卫我已经调开，如果错过……”
　　“十三弟，多谢美意，真的不必了。”
　　“八哥！”
　　“天大地大，却也不过如同这一方天井，一览无余，再无容身之处。”
　　“嫣儿，你呢？你不是一向很有勇气，这一次为什么不在试一试？”胤祥见劝不动胤禩，转身对璃嫣说。
　　“我？我无所谓啊，要走或是要留，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我不想再连累你了，璃嫣何德何能，然你如此待我呢？”
　　“嫣儿！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上一次他没有怪你吧？”
　　胤祥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可是，他是皇上，一而再、再而三，难保哪一天他也不再宽容了呢？我不要你再为我们冒险了。”
　　“嫣儿，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生命不是游戏，不能从头来过的！”
　　“我知道，我比你知道得清楚。他有没有说过，我要怎么办？”
　　“跟我回去，或是……”
　　“我选那个或是。”
　　“嫣儿！”
　　璃嫣笑笑，看了看胤祥手中的空酒杯：“这个不过隐。”说着凑着壶嘴就灌了起来，一会半壶已经喝干。
　　“嫣儿，没想到你还是海量啊。”胤禩依然闲适地坐着，带着微笑看着璃嫣。
　　“那当然，以前在你面前总是要淑女一点的嘛，今天原形毕露了。”说着把剩下的半壶酒递还给胤祥，“该你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这么痛快地喝酒了，你可不能不给我面子哦。”
　　胤祥苦着脸看着璃嫣，他是真的不明白，胤禩和璃嫣是怎么把生死看作是出门旅行一样，非但还不在意，看上去还很期待。
　　“怎么？不喝啊？不喝干脆把剩下的也给我吧？”
　　“嫣儿，少逞能，十三弟若是不愿，不如由我代劳？”
　　“八哥，胤祥从前竟无缘与八哥如此深交，今天胤祥算是明白了，为何四哥那样待嫣儿，她也不为所动。一壶浊酒，胤祥替八哥送行。”
　　看着胤祥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璃嫣和胤禩相视一笑。
　　“酒是喝完了，不过……跟你商量件事。”璃嫣见胤祥衣襟上沾了酒渍，顺手把帕子拿给他，“再给我们最后一点时间，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嗯。”胤祥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要偷看哦。”璃嫣拉着胤禩走进房里，还不忘回头俏皮地一笑，一阵风吹过，胤祥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凉意。

　　“胤禩，你不后悔？也许，我们真的可以一走了之的。”
　　胤禩摇摇头：“老了，太累了，走不动了。”
　　“是啊，我也成黄脸婆咯。”屋里没有镜子，璃嫣从胤禩的眸子中看见自己的样子，“再替我画一次眉。”从前看小说的时候，璃嫣就觉得让自己心爱的男人为自己画眉画一辈子，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没想到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唉，妖孽啊，快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还和二十年前一个样。”
　　“呵，彼此彼此，祸水，承蒙夸奖。”璃嫣感到胤禩手中的笔在眉端划过，还是一样沉稳，丝毫没有颤抖，而自己的指尖却是一直在微微颤动。
　　“只是不知九弟将来……”
　　“胤禩，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哦？还有什么瞒着我？”
　　“糖糖……已经先一步走了。”这时候，璃嫣终于觉得笔尖一颤，想来自己的眉毛已经斜飞了出去。
　　“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我来的那天……刚从保定回来。”
　　“你见到他了？”
　　“嗯。”
　　“他是……怎么……”胤禩双唇也有些颤抖，说话变得断断续续。
　　“应该是中暑……他那里的环境……比这里糟糕很多。”
　　“啪”一声，胤禩手里的笔掉在地上，断了。“至少你能去，他会安心一些。”
　　“嗯，我是拜托胤祥带我去的，所以我才说再也不愿意连累他了。”
　　“九弟……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不过我们约定，他先去了一定不碰忘川水，他会……在奈何桥头等我们。”
　　“嗯。”胤禩弯腰捡起地上的碳笔，擦去璃嫣被画花的眉梢，重新划过，“也好，很快便能再见。我们走吧，十三弟该等急了。”

　　胤禩依然坐在方才的那张椅子上，璃嫣在他身边蹲下，天气很好，太阳边却出现一圈七彩的日晕，也许就快要下雨了。
　　“十三弟，就此别过。”胤禩端起酒杯，仰头便要喝。
　　璃嫣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便觉得一阵心悸，本能的恐惧让她紧紧拽着胤禩的衣角，此刻更是忽然心头一阵狂跳，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去，颤抖一点一点加剧……“不要！”璃嫣忽然大叫，“不要、不要、我不要！”
　　之前她一直很平静，因为她告诉自己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今天的结果，她可以很淡定、可以很从容、可以很超脱，她可以像看客一样看着自己生命轨迹的运转。可是直到刚才的一刻，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恐惧、一种依恋，对死亡的恐惧，对幸福的依恋。过往的一切在眼前闪现，康熙四十七年、康熙五十三年、康熙五十五年……都可是说是生离死别，可是璃嫣心中始终存着一份希望，因为注定的结局还没有到期，可是今天，她知道无论如何不会有下次了。以前她总可以告诉自己，一定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可是这次，她知道永远不会好了。
　　“嫣儿，你怎么了？不是都说好了么？”
　　“我不要，我反悔了！我怕，我怕从此看不到你，看不到对我微笑，听不到你叫我嫣儿……我怕你这次放开我的手，从此上天入地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不要！胤祥，我后悔了，带我走，带我们走！不管有多少希望！带我走！”
　　“好、好！我们走，嫣儿你别哭。”胤祥也被璃嫣的反应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说。
　　“嫣儿……”胤禩放下酒杯，紧紧搂着不停发抖的璃嫣，“嫣儿，不会的，我不会放开你的，我们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不，不会有的，不会有的！我不要下辈子，我要今生、我要现在！”
　　“嫣儿，冷静点……”
　　“不！你只会叫我冷静点，我为什么还要冷静？你就要离我而去，我为什么要冷静？”
　　“嫣儿！”胤禩握起璃嫣的手，“你看，看这戒指，你的还在，我的也在。你不是说过我们得到了神的认可，无论相隔多远，戒指之间的姻缘都不会断。嫣儿，我知道我很自私，自私到无论我去哪里，都想带着你，我们一起走，我保证你再睁开眼睛，一定还会看见我。”
　　“八哥，既然嫣儿这么害怕，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只要我一天不死，他恐怕一天不会安心。你想想看，如果我还带着嫣儿远走高飞了，他会怎么样？我不想让嫣儿过那种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生不如死的生活。”
　　“也不一定啊，天高地迥，总有四哥之力所不及的地方。”
　　“胤祥，不要说了，谢谢你。要到天涯海角，我同样没有勇气。”一直躲在胤禩怀中的璃嫣慢慢觉得伴着胤禩的体温传来一阵令人安心的力量，一种安心得可以不怕死，也不怕活下去的力量，现在已经无从选择……不这个结局根本就是她自己选择的，选择了不破坏历史的构造，不改变命运的轨迹，那又为什么还要哭？“胤禩，你答应我的，当我再睁开眼睛，一定还会再看见你。”
　　“嗯。”
　　“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璃嫣忽然拉住胤祥，“你还有酒吗？”
　　“有……”胤祥失望而痛苦地看着璃嫣，“本来是为你们路上准备的，我以为你们一定会走的。”
　　“给我也倒一杯。”璃嫣做了个深呼吸，擦干净脸上的狼藉，“胤禩，我们什么都有了，就差一杯交杯酒。”
　　酒到杯干，璃嫣的泪滴落进空了的酒杯，胤禩最后吻过她的唇，坐在椅子上，沐着一身金色的阳光，熟睡着，璃嫣微微笑了，这一刻她看到天使的样子。

　　“胤祥，十四表哥……毕竟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劝住他，不要再做将来会后悔的事。还有，替我转告他，就说璃嫣谢谢他。我从来没有恨过，我知道他是真心对我好，可是我不是他注定的人。替我……把这个还给他。”璃嫣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对耳环，宝蓝色的小小心型在阳光下射出七彩的光华，“这个，让他送给值得他送的人。好好照顾他，不要太过操劳……你自己也是，保重。”
　　“嫣儿，你真的可以不恨吗？”
　　“生既相恋，死亦何恨？”璃嫣起身，轻轻抱了抱胤祥，“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我可不想你看见我最后苍白的样子。”
　　“不，嫣儿，跟我走，跟我回去！”
　　璃嫣只是摇头：“你明明知道，我是不会走的。”
　　“嫣儿！”
　　璃嫣的笑如同春花一般绽在脸上：“走吧，我不想让他等我太久。”说完，把胤祥推出门外，从里面插上了门。

　　门外是胤祥震天响的敲门声，门内璃嫣轻轻跪在胤禩身边，指尖划过胤禩的眉峰、眼角、颊边、双唇……
　　“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我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清楚……走，又能去哪里？也许我就是为了来陪你，陪你走过所有的路，陪你去所有的地方，不论生死。也许……这是我所能看到的最好的结局……”
　　璃嫣消散了呼吸，伏在胤禩膝上，一支发簪插在喉间，没有血流下，只有一颗泪悬在眼角，映出天边的北极星。

　　阳光下，闪烁的那颗星，
　　有了你，我就能看得清。
　　睁开眼睛，我触摸到光明。
　　没有你，我宁愿长眠不醒。

　　只要有你，在我的视线里，
　　我可以，穿越于天地。
　　仰望着你，总是无法自已，
　　吸进你呼出的气，才能维持住我的生命。

　　脱离了母体，就是为了找寻你，
　　没有你不想要我自己。
　　在你怀里成长，在你怀里死去，
　　这就是我选择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