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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米粥里的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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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天上挂着一轮很圆的月亮,星星只寥寥几点,月明星稀一说,果然不假。
周蠡和楚林正在对酌,他们坐在花园的中央,月光倾泻下来,把他们周围的草地染成一片白沙滩,把他们的影子挤得很短很短,他们穿的都是深色衫袍,乍一看去两人都比白天要臃肿许多。
楚林一直显得心事重重,酒杯在他手里转来转去,里面的酒已不剩一滴,可他仍将它凑到嘴边。他旁边的侍女几次想为他斟酒,见他的酒杯始终不放到桌上,便一筹莫展。
“你打算用我的酒杯放你的嘴么?”周蠡淡淡揶揄道。
“他们应该快到了,可烽火台却没有一点动静。”楚林忧心忡忡。
一名卫兵匆匆跑来,凑到周蠡耳边说了几句话,周蠡微微一笑:“好得很。”
“怎么?”待那卫兵退下后,楚林问道。
“只有南王何雄带兵西行,北王张诉临时变卦。”
“怎么会?东征西伐一举乃是张诉的主意!”
“所以他才不会来。”周蠡伸了个懒腰,“何雄决定出兵之后,张诉的目的便已达到,何苦多此一举?”
“张诉变卦,何雄不可能不猜疑,怎会继续举兵?”
周蠡轻轻一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我们要怎么办?”
“何雄兵力雄厚,不可小觑。” 周蠡沉吟道,“可是他先西伐而非东征,明知你的兵力不如我,看来是先挑软骨头啃,速战速决,既然如此,不妨先让他尝点甜头。”
“你的意思是……”
“尧乙洲为你北部七城的头一个,可那里土地贫瘠,人丁不旺,并不是非保不可的城池,却是何雄西伐必经之地,若你舍得,不妨让他在那里多消耗些精神,待灭了他后,尧乙洲仍是你的。”
“如何让他在尧乙洲多耗精神?”楚林不解。
周蠡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脑筋总差那么一窍。要让一个男人消耗精神,又有何难?”说完轻轻击掌数下。
楚林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来的不止一人,但脚步声音很轻,一缕幽香由远至近,让他禁不住转过身去,只见一列红衣侍女缓缓走来,个个都蒙着红色面纱,看不清相貌,不过他觉得,若她们的长相与她们的婀娜身材相配的话,西王宫最美貌的妃子也只好与无盐为伍。
那些红衣侍女走到周蠡面前,齐齐跪下,却都默不作声,周蠡笑道:“很好,彤娘,你可以带她们去了,今夜子时,本王等你的消息。”
红衣侍女中领头的那个,应是被周蠡唤作彤娘的那位,深深叩首下去,之后便起身带着众红衣侍女飘然而下。
楚林痴痴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回头诧异问周蠡道:“你也割了她们的舌头?”
“对她们么?没有。”
“那她们怎么……”
“真正的美人儿,连嗓音都是致命武器,怎能轻示于人?”
“那她们是去……”
周蠡微微一笑,岔开话去:“今夜月色这等美妙,莫辜负了才是——橘儿,给西王爷斟酒。”旁边那位叫做橘儿的侍女忙上前把楚林的酒杯斟满,楚林望着娇俏可人的橘儿,下意识咽了口唾液,顺便把那杯酒也咽下肚去。
“橘儿,纳蓉粥的时辰差不多了。”周蠡忽道。
橘儿立即轻轻退下,转眼又轻轻走回,端上两个雕花瓷盅,盅盖揭去的时候,一阵从未有过的香气缓缓腾起,不紧不慢弥漫开去,那香气比清香更雅,比浓香更醇,一丝丝细细闻去,个中还有几分淡如幽兰的气息,分外勾魂摄魄,让楚林一阵颤抖,恍然竟不知身在何处。
“这粥……是怎么……熬出来的?”楚林只尝了一口,舌头便被粥给香醉了,口齿有些不清。
“如果我告诉你,你一定会觉得还不如不问。”周蠡慢慢啜着调羹里的粥,似乎担心喝得太快粥会不高兴。
楚林登时噤若寒蝉,半晌才恨恨哑声道:“你,一直都是这样!”
周蠡粲然一笑,对着楚林举起酒杯,忽然向旁边一掷,同时跃起,探手从楚林腰间拔出凤麟剑,寒光乍现,径向假山背后刺去,这时假山后面也闪出一个黑影,持剑相迎,此时的月光分外明亮,两剑的光影如同湖面粼粼波纹,顷刻便已过了数招。周蠡向石桌瞄了一眼,只见橘儿瑟缩一旁,楚林则满脸惊异,却仍坐着不动——想必他不知来者何人,且自己也并未示意他出援手,于是便乐得坐山观虎斗。
“知我者,楚林也!”周蠡心下暗自赞道,若楚林此时助他,他必定从此与他翻脸,再不往来。
众多兵器中,周蠡偏爱的只有剑,于是广罗天下好剑,修习百家剑法,四王之中,周蠡素以剑法自傲,来人若是刺客,用剑非但自不量力,简直是自寻死路。不过那黑影的剑法却也了得,剑身仿佛有多个剑刃一般,每刺一剑,却能攻向周蠡上身下盘的数处要害。可周蠡神色与刚才无异,只眉宇间隐隐露出惊讶,手中的剑也不慌不忙左挡右攻,即使快如闪电,也仍不失优雅。正酣斗间,周蠡忽然跳出圈外,笑道:“无恩无怨,无极无昼。你这无昼剑练得比当年御前侍卫商骢差得远了,这等手段,也敢来日就台卖弄?”
那黑影正是周五,听周蠡这么说,周五哼了一声,道:“未必!”说完抡起长剑,唰唰抖起几个剑花,几个剑花并在一起,如同一朵巨大且闪亮的牡丹,其蕊中突然喷出一道尖细的光芒,直奔周蠡的天突穴。
“这招‘银蟒吐信’倒颇有样子!”周蠡嘿嘿一笑,将凤麟剑横举颈前,架势似要自刎,可剑刃距肌肤尚有几分,这般轻轻一抹,听得铮的一声,周五的剑尖正戳在周蠡的剑身上,火花飞溅,周蠡的手腕轻轻一翻,凤麟剑向周五的长剑斜削而下,只听当啷一声,周五的剑尖断落地上。
“当年商骢正因使出这招而死于我的剑下,不想时隔十年,仍有人重蹈覆辙!”周蠡笑道,手却丝毫不停,凤麟剑轻吟一声,迅猛刺向周五的咽喉。
“你错了,这招其实是‘百花吐艳’!”周五也笑道,手腕一抬,断了尖的长剑架住周蠡刺来的凤麟剑,两剑相交,又是当啷一声脆响,紧接着飕飕数声,从周五的剑尖断面中飞出若干黑黝黝的小球,每个小球身后拖着一条细丝,向周蠡兜头而来。周蠡一惊,本欲以凤麟剑斩断细丝,可转念一想,万一这些细丝坚韧得很,一斩之下不能尽断,那么这些小球不就将自己臂膊缠了个正着么?当即双足一点,跃上假山顶,此时听得一旁有人轻喝:“来得正好!”紧接着一声尖啸扑面而来,还未看请什么兵器,一阵凌厉的冷风已经刮得面皮生疼,周蠡暗叫不妙,仰面向后躺倒,那道冷风贴着他鼻梁飞过,他只觉得从下颌到额顶一阵火辣辣的痛,接着听到噗一声闷响和喀嚓一声爆裂,仰头向后看去,距假山数十步开外的松树竟拦腰折断,断口处插着一支锃亮的七彩翎箭,这箭比寻常的弩箭要粗长许多,寒光四射。周蠡直起身来,只觉得从额顶沿面门正中缓缓淌下一道粘稠的热线,伸手一抚,举到眼前一看,果然是血。
“流舞箭!”周蠡喝道,“那么似利弓也应该在此,你们来了多少人?统统给本王站出来!”
“不多,五个而已!”
“五个而已,不多!”李四和吴六从另一棵树上齐齐跃下,并肩站在周蠡面前,对他怒目而视。
“好得很。不过那边树上的两个,怎的还不下来?”周蠡轻蔑一笑,手中凤麟剑倏然平挥,一阵清飙拔地而起,驰向与那棵被射倒的松树相邻的枫树,顷刻火红的枝叶纷纷碎溅开来,漫天红雪飘飘洒落,一高一矮两个黑影腾空而起,也落到周蠡面前。
“我等来迟,还望海涵,不过王爷的卫兵也委实太多了些。”钱二笑吟吟拈着尔黔刀,尔黔刀上浮起一层浓重的碧绿。孙三则拎着铜锤,眼睛铜铃一般瞪着周蠡。
“我不认得你,却认得你的兵器,这尔黔刀饮血养毒,饮血愈多,毒色越重,如此看来,我外面的那些卫兵,都已经死在你的手上了?”周蠡收住凤麟剑,淡淡问道。
钱二一笑:“并非如此,这回我的刀上涂的毒药并不致命,充其量只废了他们的招子而已,你将你那些侍女统统割去舌头,令她们变成哑子,哑子若无瞎子相伴,也忒无趣了!”
“这便是尔等给本王的见面礼?”周蠡轻轻一笑。
“你杀了我们全家,我们要报仇!”李四和吴六异口同声恨恨道。
“放眼天下,我杀的何止一家?”周蠡眯起眼睛,“本王杀人无须原因,也从不后悔!”说话间凤麟剑已舞动起来,向孙三攻去,孙三也挥起散狲锤,那散狲锤厚重庞大,却被孙三跟玩扇子一样上下翻飞,呜呜风声与凤麟剑的啸声杂糅一起,如惊涛奔涌于礁石罅隙之中。铜锤分量不轻,打斗中自是占了些许便宜,不过跟剑相比,终究笨重一些,且短了许多,除非锤术精湛,否则气势纵然宏大,缠斗中也难免落于下风。果然,几个回合后,只见周蠡围着孙三游走,一把凤麟剑舞成道道银蛇,快到极处,竟成了一张网,将孙三的铜锤密密包裹其中,孙三的铜锤猛劲虽不减,可随着那剑网的收紧,招数渐渐贫乏起来,末了竟有几分困兽犹斗的味道。钱二见势不妙,尔黔刀冲手飞出,直奔周蠡眉心,周蠡轻哼一声:“暗算?还嫩了点!”将凤麟剑倒提而起,剑柄由指地变为冲天,剑法却丝毫不见中断和懈怠,依旧舞成凛凛密网将孙三困在其中,只听叮的一声,尔黔刀正扎到凤麟剑的剑柄上。此时周蠡蓦然跃上半空,那张剑网也随他而起,在空中竟化成一片寒气逼人的光晕,低低如雨云似坠非坠,一道闪电从中乍现,孙三突然闷哼一声,捂着左肩栽倒在地,尔黔刀正插在他秉风穴上,没入肌肤数寸。
“三弟!”钱二疾扑过去,点了孙三刀口四周穴道,迅速将一粒黑色药丸喂入他的口中,见孙三仍紧闭双目,脸色发乌,气息渐微,便又塞了一粒红色药丸进他的嘴里。
“你便是将身上的解药统统喂给他,也是徒劳。”周蠡抱着双肩冷笑道,“秉风穴乃是手三阳和足少阳的交会穴,他惯使刚猛的散狲锤,平日所练的自是外家功夫,修炼散狲锤,内劲尤其灌注于手太阳、手阳明和足少阳中,秉风穴无异练门,毒从此穴灌注,顷刻便侵入心脉,你这毒纵然再轻,他的命也是保不住的了!”
钱二霍然抬头,盯着周蠡,周五握着无昼剑逼近周蠡,李四和吴六噌地一声拉弓上箭,箭头直指周蠡胸口,周蠡依旧抱着双肩,冷冷回应钱二逼视的眼光,声音一样冷冷的:“是你咎由自取,害死了你兄弟。”
“东王周蠡,果然名不虚传!”钱二切齿道,“本想留你的性命等大哥来处置,看来不必了,四弟,五弟,六弟,我们一起上!”周蠡嘿嘿冷笑一声,正欲开口,此时半空传来一声尖利的啸哨,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是七弟发的讯号!”钱二和周五异口同声叫道,李四和吴六对视一眼,神情复杂起来。一直在旁观战的楚林忽然闪到周蠡身旁,喝道:“以众敌寡,胜之不武!阿蠡,要跟他们拼,算上兄弟一个!”
“看来不必了。”周蠡轻笑道,“如今是敌寡我众。”抬手一指,楚林回头一看,不禁怔住,那群红衣侍女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钱二、周五、李四和吴六身后,数把寒光凛冽的利剑指着他们的后心,瞬间四周出现数十人,可仍是半点声息也无,难怪那三人毫无觉察。
红衣侍女中那位领头的彤娘缓步上前,捧着一个包裹,包裹在周蠡面前打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呈现。
“好,很好。”周蠡用凤麟剑尖拨开散乱在人头上的头发,仔细端详那人头片刻,笑道,“何雄,你素来称雄,却又何以称雄?”他兀自欣赏片刻,抬头对彤娘道:“这些贱民交给你,料理方式照旧,今夜日就台上的树,又可以多几棵了!”说罢挽起楚林,将凤麟剑插回他腰间的剑鞘,笑道:“今夜月色这等美妙,莫辜负了才是——美酒佳人和纳蓉粥,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两人走出几步,周蠡忽然放开楚林,向后接连几个腾翻,跃进那群正向钱二他们四人逼近的红衣侍女中,伸手扣住其中一名侍女的脖子,喝问道:“你是谁?”
那名侍女浑身一震,水袖轻摆,两道银光冲袖而出,周蠡并不躲闪,只将袍袖一挥,当当两声,两枚袖箭掉落地下。那侍女借周蠡当拂袖箭之时,指尖夹住第三枚袖箭,对周蠡胸前气户穴猛戳过去,周蠡没有料到她的两次下手竟如此迅疾,无奈只好侧身躲避,那侍女乘机挣脱他的嵌制,跃上半空,可蒙面红纱却被周蠡扯下,一张英气勃发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唇周一圈淡淡趣青的胡须,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七弟!怎么是你?!” 钱二他们四人几乎同时惊呼道,周蠡也为之一怔。
郑七冲周蠡嘿嘿一笑:“东王爷,得罪了!”说话间双袖已然挥起,无数道银光如浪头一般向周蠡卷来,同时听得郑七喊道:“四位哥哥,快带三哥离开这里!”
“想走?谈何容易!”周蠡对彤娘做了个手势,彤娘一声唿稍,那群红衣侍女立刻满场疾步挪移,将他们四人团团围在当中,似乎是布了一个阵法,这阵法看似简单,其实诡异得很,无论他们怎么左右冲杀,每人前后左右总围住几名侍女,钱二发出的尔黔刀和李四他们的流舞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无一例外从她们身旁飞过,连衣袂也未曾沾到半点。
“二哥,你们快带三哥走啊!”郑七一边奋力在阵中周旋,一边对钱二呼道,他尽量将红衣侍女引到自己身边,好教钱二他们寻机离开,可此时钱二、周五与李四吴六兄弟俩与郑七一样被困在阵内,敌手虽然都是女流之辈,可个个训练有素,且剑法凌厉,使得他们没有丝毫脱逃的机会。郑七最后一把袖箭已抛掷殆尽,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步法也开始紊乱,只听“嚓”地一声,左袖从上自下被剑锋划破,伴随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顺着臂膊奔涌而下。
“最近干旱得紧,就用他们的血浇我的草地罢。”周蠡在一旁轻声笑道,“一定要活血,他们的血不流干,我不想见他们断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