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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米粥里还有什么 ...

  •   那群侍女听此吩咐,剑法愈加猛烈,只是不再攻向他们的要害。李四和吴六已多处受伤,钱二也被一剑刺中腿部,勉力招架,而郑七更是浑身流血,周五挥起断了剑尖的无昼剑,他剑法不弱,可兵器却处下风,酣战如斯,自然也受了不小的伤,一时间,那片草地委实如被鲜血灌溉一般,草叶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颜色比枫叶更红。

      “凤凰台上凤凰游!”正在阵中缠斗的彤娘忽然收住长剑,朗声吟道。

      楚林目光一闪,眼中流露一阵狂喜,仿佛按捺许久一般,迅速提声回道:“小米粥里小米留!”同时凤麟剑长啸出鞘,周蠡闻声还未回头,冰冷的剑刃已架上他的颈项。

      彤娘听到楚林这声回答,也仿佛得到命令一般,挽紧手中剑,回身向众红衣侍女攻去,那些侍女猝不及防,再加上彤娘的剑法原本就略胜一筹,多数侍女未及迎战便已被彤娘一剑刺穿胸口或咽喉,钱二兄弟五人就势反攻,将其余侍女斫杀殆尽,顷刻尸横就地,原本红绿相间的草坪,此刻仿佛开满了杜鹃,众侍女的红衣融进了血泊,在这杜鹃花田中缓缓地流。

      对此惊变,周蠡毫无防备,却也无惊惶的神色,他盯着楚林的眼睛,声音比剑尖还冷,轻轻吐出一个字:“你?”

      楚林也盯着周蠡的眼睛:“阿蠡,对不起。”

      周蠡凝视楚林许久,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是你,不是他!我真蠢,早该想到这一点!”

      楚林微微笑道:“你错了,阿蠡。我是他,而他不是我。”他轻轻揭下脸上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此时他的脸与刚才的楚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眉心多了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周蠡眉头一颤:“商穹?”商穹是御前侍卫商骢的儿子,长相酷似楚林,两人的区别便是商穹眉心的朱砂痣。

      楚林摇头:“你一直以为的楚林,才是商穹,十年前他投奔我之时,我就已把我们二人调换,对外却放风说眉心有痣的人是商穹。”

      “那么十年前,西王第一次拜访东王的示好,是他不是你?这十年来,与我在次赏月对酌的,一直是他?”

      “从来都是他。他心思简单,这个傀儡西王,他做得很开心。而且,我并未让他知道他老爹死在你的手上。”

      “那么,他呢?”

      “世间,只能有一个西王。”楚林嘴角上扬,似要微笑。

      听到楚林这话,周蠡咬住嘴唇,半晌不语。

      “你苦心将彤娘安排在我身边,就为了今天,对么?”良久,周蠡幽幽叹了口气。

      “不错。”楚林翘起嘴角笑了一笑,此时彤娘轻轻解去蒙面的红纱,周蠡将眼睛闭上转了开去,那张绝美的面容,他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大嫂!”郑七忽然对彤娘叫道,“大嫂,你怎么在这里?大哥呢?”郑七的印象中,大嫂小红的露面次数虽然比大哥还少,但是容貌绝无第二,因此不可能认错。

      “原来你们也都是西王的人!”周蠡低喝一声,凝力发指,猛弹凤麟剑的剑身,楚林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道自传来,凤麟剑险些脱手,周蠡借机抽身,跃上半空。

      “不可让他跑掉!”楚林粗起嗓子喝道,钱二他们呆了一呆,这正是他们熟悉的赵大的嗓音,楚林见他们发怔,又喝道:“二弟,我今日说的话你都忘了么?四弟六弟,你们不想报仇了么?五弟,你不想见小青了么?”

      楚林的话音未落,钱二、周五、郑七和彤娘已将周蠡围住,一阵刀来剑往,周蠡赤手空拳,渐渐不敌众人的猛烈攻势,忽然听得他呵呵大笑数声,叫道:“本王空度数十年,自负聪明过人,却连朋友和女人都看不透,活着何用?不如成全你们罢!”说完盘膝落坐地上,举起手指,向自己的双目插去,楚林见状不禁心头一抖,那双曾让他暗自赞赏的两汪清泉,顷刻化为两潭血池,惨不忍睹。听得一阵嗖嗖噌噌之声,周蠡的胸口插着钱二的尔黔刀和彤娘的长剑,吴六的流舞箭从他的咽喉穿入后颈穿出,他的眼睛早已看不出是睁是闭,脸上鲜血纵横,直到断气,他仍僵直地坐着,嘴角露出隐隐的微笑。

      “念在你我好歹朋友一场,赐你全尸罢!”楚林叹道,回身望向那兄弟五人。

      周五有些不相信地上下打量着楚林,喃喃问道:“大哥……你是大哥?”楚林留着短短的胡髭,与一脸虬髯的赵大相去甚远。

      楚林微微一笑:“五弟,你的百花吐艳那一式练得还不够地道,若剑尖是你自己拗断而非周蠡削断,他根本无从逃脱。”

      “可你……又是西王……”郑七结结巴巴道。

      楚林笑道:“兵不厌诈,周蠡聪明得很,不这般伪装,如何能瞒得过他?不过我做你们大哥的时候,却是真心的,若你们还念我是你们大哥,就助我灭掉张诉,如何?”

      众人忽然陷入一片沉默,每个人似乎都在思忖,郑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茫然。

      钱二第一个开口,仿佛思考良久,一字一句道:“大哥,如今周蠡何雄已除,区区张诉,大哥灭其易如反掌,兄弟我向来自由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暂不想放弃。”

      楚林长叹一声:“我知道,他日我灭了张诉,便可统一天下,伴君如伴虎,古训如此。你既然不肯助我,我也不勉强你,你,走罢!”

      钱二向楚林深深一揖,楚林不等他直起身来,手腕一抖,凤麟剑将他穿胸而过,钱二直起身来,不可思议地望着楚林,楚林一声不响,将凤麟剑轻巧拔出,一股血柱从钱二的胸前飙射而出,溅了楚林一身,钱二缓缓倒在地上,眼睛睁着,似乎望着脸旁的草叶发呆。

      “还有谁也想走?”楚林握着凤麟剑,静静问道。凤麟剑上依旧纤尘不染,一滴血珠凝在剑尖。

      “我。”李四道。

      “我!”吴六也道。

      “也好。”楚林淡淡道,“你兄弟俩除了会射箭,武功稀松平常,留也无用!”说完对彤娘使了个眼色,彤娘会意,撩起长剑,只片刻间,李四和吴六也倒在血泊中。

      “你居然杀自己兄弟!你……你已不是大哥,而是残暴的西王!”周五从震惊中回转,悲愤喊着,举剑向楚林扑来。

      “不自量力!”楚林哼了一声,凤麟剑迎上前去,彤娘也举剑迎了过来,周五悲愤过度,无昼剑早已乱得不成章法,他这无昼剑原本就是化身为赵大的楚林传授,纵然平时,他也不敌楚林,何况此时面对楚林和彤娘两人?不消几个回合,周五也喋血而亡。

      楚林默默在周五尸身旁站了片刻,回过头来,只见郑七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望着自己,他似乎被吓呆了,脸色惨白。

      “七弟?”楚林轻唤道。

      郑七望着楚林,仿佛还未从恍惚中回转,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嘴唇周围趣青的须痕愈发明显。

      楚林见郑七一言不发,只道他还未回过神,便笑道:“你是唯一知道我和你大嫂暗号的,你这般聪颖,天下难得。”

      “什么暗号?”郑七轻声问道。

      “还记得出发前你问过我什么吗?我与你大嫂的暗号如此隐秘,你是如何猜到的?”

      “我?”郑七轻叹一声,“当时,我只是想为哥哥们熬一点小米粥,却不知道粥里除了小米,还要放些什么。”

      “你说什么?”楚林眉头一皱,暗忖道:“怎么可能如此巧合?”正狐疑间,忽听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将适才的杀伐之气消减了许多,正欲凝神细听,突然觉得腹内绞痛难耐,不由自主滚倒在地,彤娘慌得扑上前去:“王爷!王爷!您怎么啦?”楚林此时已经痛得说不出话,这时箫声由远至近,一个人影缓缓走近他们,楚林强忍疼痛抬眼看去,正是橘儿!

      “你……”楚林不记得混乱中橘儿去哪里了,就象不知道她又如何出现的一样。

      “你杀了他,就是杀了你自己。”橘儿的声音很奇特,毫无抑扬顿挫,显见用的是腹语,也难怪,能服侍东王周蠡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是哑巴。

      “你……什么意思?”楚林痛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是小橙。”橘儿转头望着钱二的尸体,脸上满是柔情和悲怆。

      “你就是……二嫂?”郑七低呼道,他从未见过小橙,却无数次听钱二提起过,钱二每提起她的时候,刚毅的脸上总漾满温柔爱怜,连脸部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让郑七忍不住浮想联翩:二哥和二嫂终于可以相会的时候,该是怎样催人泪下的幸福场景?

      郑七看着小橙,一时间只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小橙定定望着钱二的尸体,樱唇微微翕动,仿佛要把积攒了一生的情话,统统在这一刻对他倾吐出来。

      楚林觉得头嗡了一声,他知道小橙是钱二的未婚妻,可从未见过她;他知道她精通毒术,可这一次竟然漏掉了她!

      “纳蓉粥里……有毒……?”

      “不错,有毒。这毒是玉箫腐骨散,借箫声催动毒性。我本想毒死周蠡,却没想到他也让你喝了粥。”小橙把箫举到唇边,婉转的箫声又开始响起,催动楚林体内的毒,楚林只觉得腹内被人用刀子搅动一般,黄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

      “杀……杀……杀了他们……”楚林断断续续对彤娘道,彤娘举剑向小橙刺来,可惜晚了一步,箫声此时已渐渐拔高,一直吹到音调最顶端,楚林大叫一声,连吐数口黑血,气绝而亡。

      “王爷!”彤娘扑到楚林身上,抚尸痛哭,片刻霍然起身,攥着剑逼近小橙。

      “你不用杀我,钱二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小橙慢慢走到钱二身边,轻轻抚摩他沾染鲜血的头发,然后伏到他的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肩膀,拔下他头上的发簪,猛戳进了自己的太阳穴。

      “你很走运,你死以前,至少亲手杀了你们的仇人,而我却不能!”彤娘站在小橙和钱二的尸体跟前,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她的脸隐没在暗影里,郑七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凭直觉,觉得她应该在流泪。

      “你可以杀我。”郑七脱口而出道。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彤娘慢慢转过身,月光照在她毫无瑕疵的脸上,使那张本就白皙的面容更是惨白。她盯着郑七,漆黑的眸子中闪着奇异的光,那光渐渐聚集,竟化成了杀气。

      “王爷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郑七眼神一黯:“哥哥们都走了,我是谁,已经不再重要。”

      “没有人能把王爷蒙在鼓里,他只是想让你自己招认出来。”彤娘的声音比她的脸色更冷,她举起长剑,指着郑七胸口。

      郑七沉默不语。

      “十年前,北王张诉七岁的世子张钟夭折。他若活到现在,跟你一般年纪。”

      郑七轻叹一声:“可惜他已经死了。”

      “他如果没有死,现在会出现在哪里?”彤娘冷笑一声。

      郑七又陷入沉默。

      “他的确没有死,他的陵墓里,葬的是他的侍童。”彤娘的话让郑七一阵心悸,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张钟就是你,你可承认?通风报信了十年,难怪张诉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彤娘厉声喝道,“我杀不了王爷的仇人,至少可以杀了他身边的奸细!”说罢紧咬嘴唇,长剑裹挟一阵冷风向郑七刺来,郑七正欲躲避,从地上忽然弹起一个人扑到他身前,挡住了彤娘的剑,在彤娘的剑刺穿那人身体的同时,那人手里拎的铜锤也砸到了彤娘持剑那手的手臂上,听得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彤娘的惊叫,那条手臂软软耷拉下来,彤娘痛得脸变了形,整个人也摔倒在地。

      “三哥!”郑七抱住那人,孙三奄奄一息望着他,嘴角抽动,似乎想笑一笑,许久,他艰难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你不是……奸细……”

      “三哥……”郑七的眼泪迸发而出,“你不该救我……其实……”后面的话被泪水噎在喉头,将郑七的脸憋成了赤色。

      孙三努力对他咧嘴笑了一笑:“我……看你……从小……长……大,……知你……不是……她……说的……那样,答应……我……好好……照顾……小紫……!”郑七只觉得手臂陡然一沉,透过泪眼去看时,见孙三也停止了呼吸。

      “我没想到,你三哥会这样救你。”彤娘倒在地上捧着伤臂,声音微弱了许多。

      郑七咬紧嘴唇,忽地抓起孙三的铜锤,高高举起,可迟疑了半晌,颓然将铜锤丢在地上:“你杀了我的哥哥们,可是,刚才你为什么只是假装要杀我?”

      彤娘的身体微微一震:“你……看出来了?”

      “你那一剑刺到我面前时,已有转向之意,可三哥……三哥……”郑七的声音已带了几分呜咽。

      “我不杀你的哥哥们,他们就要杀王爷,威胁王爷的人,我都必须要杀。可如今,王爷已经去了,你和老三……我不想……”彤娘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其实,你们兄弟六个都是好人,我一个都不该杀,不该。”

      “我只想让哥哥们都活着,大家还跟从前一样,可是……”郑七紧紧捂住脸,极力压抑住低低地啜泣,“大嫂,你说得没错,我是奸细,是我害了哥哥们,无论怎样,是我害了他们!”

      彤娘一言不发。

      “大嫂,你快离开这里!”郑七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放下双手急匆匆道,“我父王快到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他忽然睁大了眼睛,彤娘静静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嘴角淌着一道鲜血,早已停止了呼吸,只有挂着泪珠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

      这时一阵脚步杂沓,花园里涌进大批士兵,侍卫簇拥着一人走近郑七,郑七回过头来,身着蟒袍的北王张诉站在他面前。

      “钟儿,干得不错。”张诉微笑着拈须颔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择日为父龙袍登基,你便是太子,锦绣山河,日后都是你的。”

      郑七慢慢跪在张诉面前,低声道:“儿臣……谢过父王。”

      张诉拍拍郑七——或者应是张钟的肩膀,神情满是慈爱,道:“在楚林身边隐忍十年,实在委屈你了,为父要好好给你接风洗尘,回宫罢。”

      ※       ※       ※

      明月西沉,晨光乍露,郑七跟着张诉回北王王宫,他不喜欢被大群士兵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赶路,只独自骑一匹马跟在后面,不知不觉又经过王老伯的粥面摊,见到摊子上摆出的热乎乎的小米粥,郑七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我是真的想亲手给哥哥们做顿小米粥。”

      王老伯看到郑七,笑着冲他喊道:“小伙子,小米粥里除了小米没有别的,就只是水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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