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绿草》飞桥野烟

24、第 24 章

　　日子简简单单地过着。师父说我烧菜的手艺越来越好，我眼看着萧煜的武艺一天强似一天。彼时我还不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变故发生在我十八岁生日刚过的一天。一个陌生女人的突然闯入，打破了我十八年的寂静，从此我和灵一山被隔开，一生再未回来这里，而这里的一切只一遍又一遍在我梦里重现。
　　那个女人给我和萧煜下了毒。
　　她手执寒洌银剑，冷笑着指着师父:"一个是亲生闺女，一个是心上人的骨肉，不知柳郎会救谁"
　　我腹中如万只蚁虫噬咬，嘴不能发话，却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朝旁边的萧煜走去。
　　事后师父抚着我的头:"红叶，师父对不住你。"我摇摇头，心里是一点也不介意。师弟天资远胜于我，且比我勤奋，若师父救了他，我反而不安。可是那女人的话，我不太明白，我盯着师父，想他能多做解释，他却转向萧煜:"两年后，不论她的毒能否解开，都把她带回灵一山……"
　　我们动身的那天，朝霞如彩锦，铺满天边，白雪枝条映着红色，仿佛要烧起来一般。冬日皑皑，这样的天气是极少见的。我一步三回头，直到师父雪白的身影融入苍苍天地，他脸上那一抹慈笑却烙在我心里。
　　只是那女人的话依然令我好奇。
　　"师弟，你说那女人是师父的什么人"
　　"不知。"
　　"她说我是师父的亲闺女……"
　　"是么"他语气淡淡的，神色亦是半分不起波澜。
　　难道我听错了。
　　见他冷言寡语，我对这事也没了兴致。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灵一山，对周围的一切很稀奇，萧煜虽冷淡，对我倒还不错，大凡我想要的想吃的，无不满足我。即便我有时对某样东西只是多看了一眼。我想他大概是觉得亏欠了我，又或许觉得我中毒可怜吧。不论怎么样，我都觉得很开心，甚至有那么丝庆幸。
　　终于到了萧府。我瞪大了眼睛，仰望着红砖青瓦砌成的高大屋子，被萧煜牵手而入尚不自知，直到一排下人跪在跟前。
　　"恭迎殿下。"那些人齐声道。
　　我愣愣地转头，只见萧煜恍若换了一人，神色冷凝，声音不大却有天成的威严:"起来吧。"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上前几步，神情激动:"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我识趣地退到一边，好奇地听着他们两人叙旧，也渐渐听出了萧煜的生世。我读书不多，但万人之上的皇帝还是听说过的，他竟然是二皇子。难怪这屋子比镇上最有钱的孙员外还大，下人看过去都这么齐整干净，难怪师父救他不救我，也难怪他长得这么……好看。
　　我正神游，忽觉眼前多了个身影。
　　"奴婢蔷薇。"一个明艳的少女对我盈盈下拜，"姑娘有事尽管吩咐。"我怔了怔，这姑娘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是仙女么？
　　"先带姑娘去房间歇息罢。"我思绪被引开，只见萧煜蹙着眉走了过来，经过我时停了下来，嘴角微微上翘，"她的脑子有些不好使，以后说话记得多说几遍。"
　　"是。"蔷薇恭敬应声。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
　　"姑娘请随我来。"蔷薇欠身引着我朝一处走去。
　　新屋子舒适又干净，我很满意。只是这位仙女般的姑娘对我太周到，让我有点不适应。还有原来给师父师弟做饭，是我的专职，如今伙房有几个人照应，且他们做的饭菜和点心，比我的还好还丰富，让我顿生失落。
　　我绕着院子转了几圈也就腻了，便让蔷薇带我出去走走。似云都这般繁华热闹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兴致盎然地四处闲逛，每日吃喝玩乐不在话下，因此结识了烧饼店的高氏兄弟二人，高峥和高嵘。高嵘不光人长得俊美高大，而且烧饼做得很好。使这个小小的店铺外，每日排着半条街的队伍。
　　我很好奇，便每日排好队，一买就是几十个烧饼。我有心想偷师，但看这个略显黝黑的小伙将粗糙红肿的手一次次伸进滚烫的炉內，依然细致从容时，一下便对他生了好感，也起了别的主意。
　　在三个月的筹备期后，我们合伙开了家食肆。高峥是我见过的第二个甚有天赋的男子，哪怕是寻常的菜式，他也做得如珍馐。我对他颇有些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之感，只是他有个小师妹似乎钟情于他，对我很不待见。
　　食肆一开，我忙碌了些，和萧煜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我还是知道他的事的。比如，皇上的寿辰要他亲自操办，又比如，他为何爱看我穿鹅黄衣裳。那是因为他心里住着一位姑娘，那个姑娘便爱穿这个颜色的衣裳。
　　那姑娘妩媚多姿，即便站着都有无尽风情。我曾陪萧煜飞上树头，远远看着那姑娘在桃树下抚琴。
　　原来我只觉得萧煜人淡漠，但到了这儿，我才发觉他对我已经是极好的了。其他人虽对他恭敬，但他对他们只有吩咐和命令，又或是带着疏离的客气。他会趁夜带我出去走走，也会皱着眉头喊累，又或是飞上枝头遥望某处府邸。
　　所以虽然有失落，但我还是很欣慰，毕竟没有谁像我这般，把他的喜怒哀乐看得这么清楚。甚至是他爱慕的女子。
　　在高峥和我的努力下，食肆越开越红火，我们还买下周围的店铺，将食肆扩大了一倍。为了得到更多菜谱，我央求萧煜凡有饭局必带上我，也因此在宫中的一次宴饮上，我见到了王诗瑶。她身着鹅黄轻衫抚琴，一双水袖灵动地飞舞，纤纤素手如凝脂白玉，绝世容貌让四周明亮的烛火都黯然失色。
　　再没有谁比她更配得上萧煜的了。
　　我心情黯淡，瞅了个空档溜去御膳房，打着萧煜的名义领了几个菜，正躲在一边偷吃，却撞上模样酷似萧煜的怡亲王。这人我在菊花宴和王丞相的家宴上见过几次。只是每次都好巧不巧地在我偷吃时遇上他。开始我还会紧张地找着借口，但他只一脸戏谑地看着我，后来我也就脸皮越磨越厚。
　　我从容地将手上的吃食递给他。这人一向不正经，偷戲我吃就算了，一次还将我骗入他府里，指着满满一百多道菜要请我吃，我受宠若惊，他语不惊人不死休，说要我做他的王妃，如此就能天天吃到这些山珍海味。全云都的人都知道，他为了一个侍妾拒绝了多少名门闺秀，其中还有几道圣旨。如今竟然用一桌菜向我求亲，我自是不信他喜欢我。想他每次见到我，我都是缩在角落里尝菜，形容猥琐，满嘴油腻，一身灰衣打扮不男不女。他脑抽了才会看上我。我不知他打什么主意，自是拒绝了。但这厮竟然不让我回去，非得让我把这些饭菜全吃了，我被他吓得不轻，后来侥幸偷跑出去，平时也是对他敬而远之，但现在既碰面，也不好立马走人。
　　他笑着摇摇头，并不接过，好整以瑕地坐我身边。
　　"本王那一桌菜可浪费了。“他叹气，"为了宴请你，当日可是足足准备了三天的。"
　　我不擅言辞，面对这人满嘴胡说，也不知如何辨解，默默嚼着粉蒸排骨，吃到嘴里早没了胃口。这人虽讨嫌，不过倒好心把我送回承德殿，而且那日他也是客人之一。皇上责罚他晚到，要他抚琴谢罪。他弹得极好，周围的人听得如痴如醉。我不禁暗暗将他和萧煜对比。相似的五官，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萧煜眉目疏淡冷清，他目光潋滟总似含情;他肌肤白嫩如水，萧煜白则白矣，却有习武之人的风霜磨砺。若将萧煜比作巍巍青山，怡亲王则像春风微醺，令人不饮自醉。只是风流俊雅之人多半多情，难怪他会守着家里的小妾不愿娶妻。
　　我神游许久，不知何时一曲已终了，相比弹奏时众人的陶醉，此刻却个个表情古怪。半晌殿上一声轻笑之后响起一道浑厚威严的声音:"皇弟今日奏这首《凤求凰》，莫不是为心中所求"
　　怡亲王起身揖拜:"臣弟不敢欺瞒皇兄。正是。"
　　皇上眼里有了兴致，怡亲王却一本正经:"臣弟怕唐突佳人，还请陛下莫让臣为难。"
　　皇上摇摇头:"你的话朕也不知有几分真。"他目光下倾微微一笑，"王爱卿，上次的事，考虑得如何"
　　"小女得陛下和二皇子垂爱，乃三生有幸。"王相拉着王思瑶下拜。
　　"瑶儿的意思呢？"皇上带笑的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王思瑶略带羞涩，声音虽轻却清楚悦耳:"小女子愿伴二皇子身侧。"
　　我不及反应，但见周围的人纷纷起身道贺。
　　"恭祝陛下喜得良媳。"
　　"二皇子和王小姐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的身体仿佛被抽离于世，一切都变得虚幻不真切。恍惚中，我看见萧煜走上殿前，对着王思瑶款款而笑。
　　直到回到萧府我才缓过神。那日萧煜和王思瑶定了亲。我想师弟终于得偿夙愿，他再也不用偷看人家了。
　　我打了个哈欠，明明睡意浓浓，却一晚上无眠。萧煜对着王思瑶款款而笑的画面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