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沧梨花笑》酌沙

9、第三章（三）

　　只是这万儿年我同竹竻在这淡竹林安安分分，要说犯事，于我印象，那是断然没可能的，可天尊为何竟这般断然地将竹竻罚去砂引？
　　怀揣一番疑虑我踉踉跄跄地转身招了一朵祥云急急朝那九重天上去。因着上回那一来一回，我总算能摸索出个大概的路线。时不时地加快御云的速度，千炙紧跟在后。
　　守门的天将还是上回的那两员，以至于并未对我多做阻拦，开了道便叫我过了。
　　只是我这一路的急切于当下却也没了个方向。
　　我要找天尊，可我并不晓得天尊在哪，九重天上于我，并不熟悉。

　　千炙蹙了眉，将我拉了拉，拉着默了半日却不见声，我刚要挣开他，却听他沉声道：“上仙是因着你才去的砂引。”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是我？怎么是我？
　　倒退几步，我望向他眸中隐忍：“莫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我不肯回这上界。”
　　“竹竻上仙今日来找天尊，说你已在阁屿住惯，叫天尊不要再来逼着你让你回去，天尊大怒，说竹竻上仙将你暗藏三万年，延了我与你的婚事，其心不正，罚他去砂引思过”他朝我望了眼，语调清冷。
　　我怔了怔，心中百味错杂。
　　竹竻竹竻，我只叫你不要为难我，你为何竟要这般呢。
　　我闭了闭眼，叹了叹，而后朝他皱眉道：“此前你们让我回这九重天的说辞，这其中好像是知晓我是自愿待在阁屿，今日这说法，怎么又变了？”强压着语气的起伏，我要问个清楚。
　　他望了眼九重天云雾缭绕的远边，复而又转向看着我：“上仙知晓你前事忘了干净，非但没有通报天尊，却然又将你留在阁屿三万余年。”
　　顿了顿，又涩涩道：“想是天尊本欲你再多待几日阁屿，却不想上仙竟来同天尊说了这番，应是惹怒了天尊。”

　　九重天上光辉万丈，那天边的云头谪过，远天华光几番明灭。我看得心头一痛。
　　“带我去见天尊。”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道，却又似朦朦胧胧，一瞬，我又竟觉着我自己都没听真切。
　　千炙默了半响，而后凄然又萧瑟地叹了叹，终究是引着我去了。

　　凌天霄内一派庄肃，四根盘龙天柱顶天立地，殿中一派金碧辉煌璀璨绚烂。
　　九重天的天尊一身银袍就站在那一派巍峨中。

　　我朝殿中挪了挪：“放了竹竻，我立时回上界。”
　　他转过身来，朝我微笑：“竟是连父君都不叫一声么？”
　　敛了敛眉，我觉着我无甚要叫他的必要，关了竹竻，逼着我回来，唔，挺可耻的。
　　他见我不语，朝我走来：“我便知道你定是会来的。”
　　听他这般说，我又不好道我就是知道你设了套让我来钻的，这多拂他老人家面子，且他这番话也着实说的多余，便又同他道了番：“既然我已经答应回来，那便快快放了他罢。”
　　他却不紧不慢：“我可未曾说过你回来便放了竹竻的话。”
　　一句话将我轰地气结，竟，竟然框我。

　　我强忍着没朝他吼一嗓子：“那你想怎的。”
　　他却笑的狡黠，我觉着一代天尊露出这番嘴脸委实有些对称不住他的身份。
　　却听他又悠然道：“竹竻他此番作为，也该是反省反省了。”
　　我这边急的浑头浑脑，他却慢悠悠地吊我口味。
　　“有话便直说罢，只要将竹竻放了。”那砂引，多待一刻都应不是滋味，竹竻那番温和清冽的人，怎生受得住？
　　“那你便做到三件事。”
　　“你讲。”
　　“第一件，回这九重天。第二件，同千炙成婚。这第三件嘛，竹竻如今是个罪仙，你便替他做件戴罪立功的事。”
　　果真奸诈，一个要求竟一口气与了我三件事，竟连一番脸红皮热的形容都不曾有，忒不厚道。左右我却无甚筹码同他讨价还价一番，只得巴巴道：“怎么个戴罪立功法。”
　　“昊天塔第七层锁着一个魔障，你去替我将他元神取来，切记，那元神伤不得半分，好生带回来。”说到这元神天尊老人家倒是眉头皱了皱，一番为难的言表，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只需将那魔障元神取出便可，不要同那魔障过多言语，你只记得，见到他直取元神便是。”复而拉上我的手，甚为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切记切记。”

　　我对于天尊一番忐忑甚为不解，且我向来是个挂了名号的上神，九重天随便哪一号神仙都比我有能力去拿了这魔障的元神，且能进第七层昊天塔的，定是个极其凶残且厉害的。却又何故要派我去，我虽是个上神，却似是个平白拣来的上神，仙修不够不说，让我直取那魔障元神，人家会乖乖交出来才怪。而后一想左不过一个放竹竻的借口，管他第几层，天尊既然要我去取，取便取了呗。
　　却听一直立于身旁自进殿中就沉默不语的千炙担忧的喊了声天尊。
　　天尊老人家对着他摆了摆手而后点点头，千炙便默然了。
　　诚然，他们这一番动作我无甚兴趣去深究。
　　“快些将竹竻放了。”
　　天尊终是甚为体己的挥了挥手。

　　待我急急冲进那砂引中的时候，我瞧见竹竻正盘膝坐在那清清冷冷的地上，周身没有什么异样，却是原本温和无双的面容此时却微微扭曲，眉宇深深锁着，像是强忍着。
　　我轻声喊他：“竹竻。”
　　他睫毛微微颤了颤，终是睁开了眼，我缓了口气。
　　我看见他显是一副吃惊，因是惊讶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后开口，声音却虚无缥缈：“你怎么来了。”
　　我鼻头一酸，正要热泪盈眶一番，却不想还未等我热泪盈眶，竹竻却一口鲜血自口中喷薄而出。
　　月白的袍子染了大片的血色，似盛开的血莲。一片红艳艳，艳地扎着我的眼。我慌乱地搭上他的手腕，仙修竟被噬去大半，明明才这些时辰，显是一直在强撑，仙修在被噬的同时竟还要护着体力抵挡那天火，气息已是虚弱，若是我再晚些来……这砂引果真厉害且残忍。
　　“你忍着些。”我听到我的声音竟夹带些许哭腔。
　　竹竻弱弱地要来推我的手，语调竟还佯装轻松：“快些回去……待我出去，我再去……同天尊说说，你且安心待在阁屿罢。”
　　我伸手抹了把眼泪，皱眉道：“我带你回阁屿。”遂朝竹竻渡了些仙气。
　　竹竻继续虚弱推我：“可不能。”而后竟还朝我扯出一丝笑：“若是天尊知道了，更要生气，你可就待不了阁屿了。”
　　我刚要同他说你别在讲话，却见他又是吐了几把血，想是最后的一丝支撑的神智也倒塌了，将将要倒下，我赶紧去扶他，他便老实地落到我怀中，使了个仙诀将他带着招了片祥云欲走。却见那千炙僵立于一侧，紧抿着嘴唇并不说话，我朝他看了眼，觉着还是先将竹竻带回阁屿，朝他微笑着点点头便算告别，驾着云头便乘风而去。

　　将竹竻带回阁屿的时候小木阳被吓得愣了半天没动弹，想是竹竻这几把血吐得重了些。
　　我将竹竻安置在榻上的时候小木阳才如梦初醒般地自发给我打了盆水来，唔，真是乖巧的紧。
　　扶着竹竻安置躺好，我再次检查了遍他的气泽，仙修虽被砂引之刑吞噬大半，但出了砂引亦没了那天火的折磨，不知是我方才渡的那些个仙气起的作用，还是竹竻原本修为甚好，竹竻的气息渐渐缓和起来，我亦松了口气，将着小木阳抬进来的那盆水，将竹竻身上各处被血污浸渍的皮肤擦拭干净，褪了他的月白袍子，掖好被角。
　　在竹竻榻边我默然感怀了番。若是旁的人，将竹竻伤成这般亦有说法可讨，可今日所为之事却是这九重天上的天尊，且这事的起由，竟还是于我，我自愧有些个对不起竹竻，却又反抗不得，此番铁板钉钉不容我挣扎，我觉着甚让我气闷。再一想，往后我便不好再住在这阁屿，便又是一阵伤情，三万年同竹竻在这阁屿早已住得习惯，且回了那上界竟还要我与个无半分情感只说三万年前有过一纸婚约的男人成亲，我只觉前景十分灰暗。

　　天尊着我去昊天塔拿第七层魔障的元神，这事定是不好叫竹竻晓得的，他向来不乐意我去做些个危险的事。且说他的那些个佳酿我多喝上个一口两口他便要给我几日脸色看的，总拿了我喝得太多吐了不好受的话框我，其实我总觉着他是不舍得他那些个良醇。
　　这般想了一个来回，我定然要在竹竻醒来前去把这事给办了，不然叫他晓得了此事，定是会多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嘱咐好小木阳待在竹竻身边好生照看着，好说歹说了番我去去便回小木阳才终是两眼泪汪汪地放开了我的衣角。

　　三万年来闲时总听竹竻同我说些个四海八荒的事，因着我对某天无意提及的一个若是神仙犯事的惩罚该怎么惩处这个话头颇为感兴趣，竹竻对于这些方面的相关便总同我一句两句会有说法，比是砂引，再比是昊天塔。
　　东南海之外，渊水之间有一塔，名曰昊天。此塔吸天地日月之灵气，拥浩大无俦之力，是为上界之宝。此塔之中，再是狂佞凶恶的妖魔鬼怪也休想逃出，若是仙神之间有不正心术走火入魔，亦可以降服。初初听闻时我叹了句当真好宝贝啊好宝贝，竹竻温润神色间闪过清冽。
　　诚然，我这个三万年来鲜少出过阁屿的上神，今次是第一趟出了个远门。且这路线也不怎的熟悉，腾了云头慢慢悠悠地一路摸索着这东海之外渊水之间的昊天塔。
　　一路升升降降地，终是约莫在个把个时辰之后，我见到了这传说中的上界宝贝昊天塔。
　　浮屠七层，直入云霄。

　　我仰了脖子将那昊天塔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来回看了个遍，右手握拳一敲左手掌，叹了叹，真真壮观。
　　昊天塔有个好处，便是除了那些个负了罪的仙神妖魔被封印了出不来，旁的人是不受影响的。
　　我略略低头思索着一会见着那魔障该如何办的。冲进去便叫人家交了元神？我觉着，魔障一般应不是这般好说话的。亦或是冲进去便出手同他开打？我这白捡的上神的仙修应是不够同这七层的魔障兄过几个来回的，只怕到时拿不了元神，还拂了我这挂名上神的面子。

　　脑中电光火石般响起一阵惊雷，我悟了。
　　定是那天尊想我来这昊天塔拂一拂面子，才好叫他消了心中一团违背他君言的怒火。
　　我彻悟之下，一阵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