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95、总第九十四章

　　(九十四)
　　在车上，沉默了片刻之后，有末一弥侧头看了她一眼：“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听你的事……千叶，那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和他现在的女朋友吗？”
　　“不是的。是我以前的同学和他现在的女朋友。高中毕业之后，他就去美国留学了，现在和女朋友一起回来。”

　　“这样啊……他好像还是很喜欢你。”
　　“不-是-的。岩田……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关心我。”
　　“不过，有时候，别人的关心对自己来说，反而如针似刺，令人难以承受……对不对？”

　　千叶有些诧异地侧头看了有末一弥一眼。她没想到这个世家子弟居然也能理解她这时的感受：“是啊。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那些熟识我的人能少关心我一点，就让我一个人自己呆着……那样对我反而会更好。”

　　“这种想法，我完全能理解。不过，话说回来，千叶，你也知道，”有末一弥侧头有些窘迫地朝她笑了笑，“我在这方面的经验算是比较丰富……所以，我还是想给你一个建议……以后，不是迫不得已，最好还是别去见那些喜欢过你的或被你喜欢过的、现在已经有了女朋友的男人了……那对你，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难道说，即使是曾经非常要好的同学或朋友，就因为彼此有了新生活，便再也不见面了吗？这真是有点残酷。”千叶有些难过的说。
　　“是有点残酷，但人生就是这样……在我看来，男女之间，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友情。所以，若是真为了对方好，你就只能选择忘记他，让他去过他的新生活；而你，则去过你的。”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有末学长，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你肯和我说话，我真的很高兴……我本来以为，我在你眼里只是洪水猛兽。”
　　“怎么会？作为学妹，我非常尊重你。”千叶忙说。

　　“作为女生，你就是非常轻视我吧？”有末一弥这么说时，没有侧头看她。
　　“我没有资格这样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不知道，我在你眼里，究竟只是用情不专，还是玩世不恭……不过，我还是相信，只有一直找，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能彼此喜欢的人……就比如你，千叶，那个人，你也还没找到吧？”

　　千叶一怔，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但在那种十八九岁的年纪，算不算数呢？何况，上原阳一已经明确地提出了分手，甚至希望从此不再联络……所以，对她来说，上原阳一可能也还不算。

　　因为今晚岩田守的那番话给了她很大的触动，所以，她的心情，到现在仍然无法完全平静下来。不过，和有花花公子之称的有末一弥谈这种事，她总觉得有些别扭，于是果断地转开了话题：“学长，毕业之后，你会进入政界，还是司法界？这个问题，我以前好像曾问过你，不过，你那时好像也没有回答。”

　　“为什么会想知道？”有末一弥问。
　　“因为你是我们法学部的佼佼者，对你将来的职业意向，我当然会好奇。”
　　“就只有好奇吗？”
　　“我想，像学长这么优秀的人，就是做什么都会成功……我这么问，是多此一举了。”

　　“你会关心我，我真的很高兴。至于做什么都会成功……”有末一弥侧头看了她一眼，“如果做什么都不会成功，那怎么办？”
　　“不会的。怎么会呢？做什么都不会成功的，或许是我吧。”千叶苦笑了一下。

　　有末一弥侧头看着她，突然笑了：“千叶，你有时真是一点自信心都没有。不过，这一点，和我倒是很像。今天晚上，我家里的人又把我叫了回去，狠狠地训了我一通。他们无非是希望，我将来能不负众望，光耀有末家的门楣……我有时想，我活这一辈子真是毫无意义。是为什么活着呢？”

　　千叶听着他落寞的声音，心想，看来出身名门望族也有出身名门望族的烦恼，至少她将来会不会成功就完全没有压力。她甚至觉得，她的父亲可能还比较希望，她就是个普通的只会相夫教子的女子：“那也要学长够优秀，你家里的人才会对你寄以厚望，不是吗？”

　　“你错了，我就是低能儿，他们也一定会尝试到绝望才肯罢休……我生来好像就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他们的愿望活着。不过，我想，我不是傀儡，总有自己能决定的事情……啊，对不起，今天心情不好的是你，却反而要你来安慰我。”

　　“怎么会呢？今天真是要谢谢学长为我解了围。老实说，刚才那一刻，我简直是希望能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男朋友，好让岩田放心……再说了，我也很怕他的女朋友会产生误会。”
　　“看来，我那时出现的正是时候。”有末一弥笑着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千叶，放假之后，你都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除了准备明年的法曹考试之外，每天下午还在一家律师所打工。”

　　“哪一家律师所？”
　　“新城律师所。没什么名气的。”
　　千叶觉得他似乎有些过于关心这件事了。不过，她也没有特别在意。毕竟，有末一弥是她的学长，她据实回答他，也是应该的，何况，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这时，有末一弥的车已经开到了她家的那个街区，千叶当即说：“学长，我要下车了。”
　　“这么快就到了？好的。”
　　下车后，千叶俯身看着车里的有末一弥：“学长，今晚真的非常谢谢你。”

　　“千叶，记住我的话，以后别再去见以前喜欢过的人了。还有，你今晚很漂亮。”
　　千叶本来想点头，听了他后面那句话，不由怔住了，只好红着脸欠了欠身，看着他倒车开走。她想，一路上，有末一弥都还有学长的正经模样，没想到了最后一刻，还是暴露出了花花公子的本性。
　　----------------------------------
　　千叶进了家门，洋子这时还在客厅里，看到她，笑着说：“阿树，你回来了。”
　　千叶“嗯”了一声：“阿姨，爸爸呢？”
　　“他说要晚一点回来。”
　　“修还没有回来吗？”

　　“他啊，昨天晚上回来时淋了雨，感冒了，今天都没有去钢琴学校。现在还在发低烧呢。”
　　千叶一怔：“是吗？”她这时觉得很是惭愧。这些天来，她一直都沉迷在自己的事里，对周遭的人可以说是漠不关心，所以，甚至连住在隔壁的竹田修生病了都不知道。

　　“没事的。小修的身体本来就有点弱。他那个人，很好面子，所以，即使是生病了，也不愿意被太多人知道，只想一个人悄悄把病养好。”
　　千叶心想，这种性格，和自己倒也挺像，怪不得她会这么喜欢他。

　　“我上去看看。”
　　“阿树，麻烦你帮忙看看小修有没有退烧……如果没有，就替他换一下毛巾吧。”
　　“好的。”千叶点头上了楼。

　　她推开竹田修虚掩的门，走了进去。只见他正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有点苍白，额上还搁着一块湿毛巾。

　　千叶拿掉湿毛巾，伸出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又回手探了探自己的，觉得似乎还有一点热。就在这时，竹田修垂在被单外的右手冷不防捉住了她的手，低声说：“妈，我没事。”
　　千叶知道他认错人了。不过，竹田修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实在是有点像在撒娇，显得说不出的孩子气。她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笑。

　　千叶挣脱了他的手，将毛巾放入面盆中拧湿，又搁在了他的额上。望着竹田修清秀的脸庞，她不由想起了四月时的那天午后，在东大校园的草地上，他靠着自己睡着的情景，心中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她想，这些日子以来，她整天只是沉迷在自己的事里，对身边的人不闻不问，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她看着病中的竹田修，心想，岩田守说得对，她不能再这样无谓地自怜自伤下去了，从此要更懂得珍爱这些还陪在她身边的人。

　　千叶见竹田修的房间有点乱，于是帮忙收拾了一下东西。
　　她走到钢琴前，正要盖上钢琴，突然有了想弹一下的冲动。虽然她对乐器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不过，十岁那一年的春天，她的确曾学过一阵子钢琴，只是不久就放弃了。所以，之后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再提及这件事。

　　她坐了下来，蓦地想到了一个曲调。那是一支外国的流行歌曲，是她高二那年有一天无意中在电台里听到的，旋律简单而优美，她一听之下，便被打动了，后来就找到歌谱把它学会了。现在，她想试着弹弹看。

　　她很生疏也很拙劣地弹着，躺在床上的竹田修这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妈，你弹得也太差了吧？”他侧过头看到是千叶，不由怔住了：“原来是你。”
　　千叶脸上一红：“修，对不起，没得到你的同意，我就弹了你的钢琴。不过，我很小心的。”
　　竹田修侧过了身，看着她笑了笑：“它没那么娇贵。虽然几乎不成曲调，但我想，你应该是有学过钢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