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67、总第343章

　　（三百四十三）
　　当清川梓母女俩在叶山家的墓前开始那场前所未有的、推心置腹的谈话时，市区警视厅内，有末一弥刚开完一个工作会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一坐下，就想起了之前和清川梓的会面，沉吟片刻之后，拨通了中野楠的电话：“中野伯伯吗？我是一弥。――下午好。”

　　“是一弥啊……下午好。”在这个时候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中野楠心里既有些意外，同时也像是意料之中。――他隐隐猜到，清川梓这时应该已经和他联络过了。
　　“您现在忙吗？”有末一弥问，“会不会打扰您？”

　　“我这时不忙。”中野楠笑了笑，“我还正想找你聊聊呢。”
　　“我中午见到清川先生了，”有末一弥顿了一下，“也就是札幌医大的脑外科专家清川梓。中野伯伯，她似乎是您的高中同学吧？”

　　“一弥，不好意思，你的联络方式，的确是我给她的。”中野楠当即说，“叶山，也就是清川，她一定要和你联络，所以我……”
　　“中野伯伯，我并没有怪您的意思，”有末一弥忙解释说，“相反，我还很高兴能在东京这里见到清川先生。”

　　“一弥，有个问题，本来不该是由我开口问的……”中野楠心下暗想，果然，清川梓这么快就和他见过面了，“不过，你和宁子都是我关心的晚辈，所以，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对宁子，你是认真的吗？”

　　“中野伯伯，您所说的认真，指的是什么？”有末一弥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淡淡地笑了笑，“我想，您肯定多少也从我父亲那里听说了一些我以前的恋爱史，我知道他一直都觉得我很荒唐，但我还是要说，每一次，我其实都抱着希望自己能喜欢上对方的心态和某个女生交往的。至于后来能不能喜欢上她，以及能喜欢到什么程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于宁子小姐，当然也是这样。”

　　“唉，我大概是老了，已经不太能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还有，一弥，你应该不会没考虑过宁子是小澈的妹妹这件事吧？”中野楠犹豫了一下，“如果你和宁子将来能有结果，我当然很开心，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小澈该怎么办？”

　　“叶山这次之所以会突然来东京，就是担心你和宁子在一起后，会令小澈的身世之谜暴露于人前，因而伤害到他……虽然你和小澈从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在你心里，可能也从没有把他当成是你弟弟，但不管怎么样，他总是和你有极近血缘的至亲，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

　　“没想到我在中野伯伯眼里是这样的人……”有末一弥苦笑了一下，“当然，我也不否认自己很自私，但总还不至于到要对清川澈怎么样的地步。”
　　“一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中野伯伯，您是什么意思呢？我知道您是站在为清川先生着想的角度看待这件事的，可话说回来，我父亲怎么也算是您数十年的至交吧，您为什么不能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一下？”有末一弥轻轻呼了口气，“抱歉，身为晚辈，我本不该对着您说这样的话，但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敬重您，所以，今天真的有点失望……也有点难过。”

　　“我也觉得很抱歉，”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中野楠低声说，“因为我的确一直都站在担心你会伤害小澈的角度和你说话，你会不高兴，这很正常。但一弥，你的人生一直都很顺利，小澈却不一样，他以前因为自己的身世受过很多的苦，所以……何况，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你总归比他要坚强有力一些。”

　　他的人生，真的一直都很顺利吗？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里，为了能继续前行，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和努力……当然，也还有那些不堪回首的痛楚和挣扎。
　　不，还有一个人可能也知道，那就是千叶。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人生多少总有些相似之处，所以，在这方面，他们沟通起来也就比较容易，一个转瞬即逝的关切眼神，或者一次匆促简单的倾心交谈，就可以为对方抚平伤痕。

　　至于这世间其余认识他的人，他们总误以为他强至无所不能，于是，便泯灭了对他最起码的悲悯和同情心。不过，也可能要怪他自己太过虚伪了，把真实的自我隐藏得太深，太好，因此，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当然，一个人要想显得“强而有力”，肯定得付出代价，这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他转向窗的那一边，看着灰蒙蒙的窗外，心想，这世上会有人相信，为了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哥哥，一贯自私现实的他，一直都在付出吗？
　　大概不会有吧……

　　“中野伯伯，您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他的。”有末一弥回过神来，“不过，我始终觉得，我和宁子小姐的事，同清川是我弟弟这件事互不相干……所以，你们也没有必要这么紧张。”
　　“如果真这样，就最好了。”中野楠轻轻叹了口气，“一弥，老实说，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和你父亲说起我早在11年前就遇到叶山这件事……我很怕因此而失去一个多年至交。――但如果真这样的话，也算是我自作自受吧。”

　　“不会的，中野伯伯，”有末一弥只好安慰他，“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说实话，他也觉得，对于夹在他父亲有末清明和清川梓之间进退两难的中野楠来说，这的确是个问题。就算他在有末清明面前守口如瓶是出于清川梓的拜托，在道义上，也显然有亏于自己的老友……尤其是在他还这么了解有末清明的真实想法的情况下。

　　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11年来，中野楠选择了保持沉默，最大的受益人确实是他，否则，如他之前所说，当他只有15岁，还是个国中生时，恐怕就要惊惶无助地去面对可能会被匆促改变的命运了。

　　幸好，中野楠的一念之私，令这一切都推到了10年之后。在这过去的、宝贵的十年里，他不仅保住了自己可能会破碎的家庭以及可能会变得一团糟的未来，还积累了能够游刃有余地介入且改写别人命运的能量，所以，心底深处，他是真的很感激中野楠……不管对方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缘由。

　　“一弥，虽然这样说肯定会伤害你母亲，不过，我猜你恐怕真的不知道，叶山之于你父亲，究竟意味着什么。”中野楠沉默了片刻，“那个时候，我听有末亲口对我说，他一直都喜欢叶山，以及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找到她时，我当时的心情真的很复杂……我承认我有些嫉妒他，但又很感动，像他这么执着的人，真是世上少有。”

　　“总会有适当的机会，可以和我父亲说清楚这件事，您不要想太多了……”有末一弥微微一笑，“中野伯伯，您放心吧，到时我也会帮您的。”
　　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打算帮帮中野楠，也算是一种报答吧。

　　“但愿如此了。”因为深知他的能力，听了他的话，中野楠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一弥，谢谢你。还有，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相信你一定能很好地处理小澈和宁子的事。”
　　“谢谢。将来会怎样，我们都不知道，”有末一弥顿了一下，“所以，中野伯伯，我只能说，我一定会认真地对待身边的人。”

　　“好了，一弥，你忙你的吧……我不打扰你了。”中野楠没有再说什么，“我挂了。”
　　“好的。――中野伯伯，我们再联络。”

　　挂了电话之后，有末一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为了说服自己的女儿，清川梓会不会破釜沉舟，把自己的过去合盘托出呢？很有可能。不过，这也就等于逼着清川宁子在他和她哥哥清川澈之间选择一个，而且，无论是自认为极不了解女儿的清川梓，还是被她误以为很了解清川宁子的他，其实都很明白，就如今来说，宁子会选择谁……

　　如果清川宁子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选择他，她还是值得清川澈关爱的妹妹，值得他喜欢的女生吗？所以，之前，他才会那么直接地对清川梓说，她今天这么匆促地来找他，是不明智的。
　　不过，话说回来，就身为母亲的清川梓来说，也的确没有更好的方法了……更好的方法，可能还要由他来想，或者说，可能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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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中野楠和清川梓母女俩一起吃了一顿气氛相当沉闷的晚饭。他看着整个晚上都不怎么说话、显得情绪颇为低落的清川宁子，知道清川梓已经对女儿说过什么了，而宁子，可能也在艰难中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他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因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是笼统地问了一些和她的毕业实习有关的事。

　　吃过晚饭后，中野楠开车把清川宁子送到了她的住处外面。停车时，清川梓也下了车，看着暗夜中一脸沉默的女儿，她心里也很不好受：“宁子，妈妈明天就回去了。你自己保重。――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

　　清川宁子微微点了点头：“好的。”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母亲微微一笑，“妈，下周末我会回札幌。”
　　“好啊，”清川梓也点了点头。她凝望着女儿，“宁子，进去吧。”

　　清川宁子朝车里的中野楠和静静地站在车边的母亲微微鞠了个躬，转身进了公寓的大门。继续朝前走时，她心里有些恍惚又有些不甘地想，真的只能这样了？她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决定要全力以赴地去爱的人，真的可以就这样放弃吗？

　　可是，下午那时在墓地里，母亲简直已经是在求她了……何况，她是真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哥哥推到那种可怕的境地。
　　她这样想着，脚步越发变得沉重了。

　　就在这时，她放在手提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拿出电话一看，是有末一弥打来的。她手握着电话，站在光线昏暗、空无一人的走道里，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呼了口气，接通了电话：“晚上好，我是清川宁子。”

　　“清川小姐，我是有末，晚上好。”
　　“有末君，晚上好。”一听到有末一弥清朗温和的声音，清川宁子心中顿时一空，她不由想，对方真的已经知道她哥哥清川澈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了？如果他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和自己接近呢？
　　想到这里，她握着行动电话的手不由微微一抖。

　　难道说，有末一弥是因为喜欢她，才会无视横在他们之间的那些障碍和困难的？不过，她当即便觉得自己这样想未免太一厢情愿了，何况，她就是再自恋和幼稚，也看得出来，有末一弥不是那种浪漫过头的人。――再者，这毕竟是现实生活，而不是在上演诸如《罗蜜欧与茱莉叶》那样的爱情戏剧。

　　“明天晚上有空吗？”有末一弥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吃饭。”
　　“明天晚上……”如果是在今天以前，听到他这么直接地邀请自己，清川宁子不知会有多开心，可是，她这时明白，从今天开始，她应该也必须尽力避开这样的诱惑，“我……”

　　“清川小姐，其实，我是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谈谈……”她正要出言拒绝，有末一弥突然打断了她，“所以，希望你明天晚上务必赏光。”
　　他的话声依然柔和，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清川宁子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想，也好，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放弃的话，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明天能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总归是有益的：“那好吧。”

　　“那么，不打扰你了，”有末一弥微笑着说，“我们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挂了电话之后，清川宁子不由想，这时正在路上的母亲，如果知道她明天又要和有末一弥见面的话，会怎么想自己这个女儿呢？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母亲，她自然就不会反悔了，退一万步来说，现在的她至少可以无愧于心地说，就如同清川澈把她的个人幸福看得比自己的还更重要一样，她也把哥哥的悲喜苦乐放在了自己心里最显目的位置。

　　只是，她也不想再继续做一个糊涂的人了。对于一个期望自己能活得更明白更智慧一些的人来说，凡事力求接近真相，应该是最起码的生活原则之一。
　　何况，即使是在这么灰暗沮丧的时刻，她也仍然确信，既然她和清川澈从成为兄妹那一天开始，便一直都彼此关爱，且一路相携至今，那么，就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一定会有的。

　　当然，前提是，也必须是，她能更加地了解有末一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