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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总第3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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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四十四)
待清川梓上车后,中野楠开动车,继续在霓虹闪耀、明灭迷离的东京街路中行驶。
对于常年生活在这座高楼林立的不夜城里的都会人来说,这是一个相当晴朗温暖的春夜,虽然东京的樱时已过,从车窗外吹进来的夜风里,却似乎还有些许隐约可闻的花草芬芳。
在经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中野楠终于开口了:“叶山,你是不是把以前的事告诉宁子了?”
“嗯,我把澈的身世告诉她了。”清川梓点了点头,随即轻轻呼了口气,“我也知道这样不好,等于是逼她在自己的亲人和喜欢的男生之间做出选择……可还能怎么办呢?再晚一些说的话,伤害恐怕会更大。”
“有些真相是残忍的。”这么说时,中野楠当即忆起了之前自己和有末一弥的那番谈话,他想,如果有末清明知道他早在11年前就又见到清川梓了,难道不残忍吗?他侧头看了清川梓一眼,有些踌躇地说:“叶山,有一件事……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想问问你。”
“什么事?”清川梓问。
“清川君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现在,小澈和宁子也长大了,而你又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再找个人呢?”中野楠顿了一下,“人生苦短,烦恼又多,如果有个人互相扶携的话,总会更好一些的。”
“我还这么年轻?女人过了五十岁,就已经和年轻两个字无缘了。”清川梓沉默了片刻,“中野,真是不好意思,这些年来,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心里一直都觉得很不安……”
“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中野楠当即打断了她,“你有烦恼的时候,能想到找我商量,老实说,我真的很开心。何况,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老同学,虽然当年没有缘分在一起。”
“刚才,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时候,从札幌参加清川君的葬礼回来,小雪曾经问我,会不会真心希望你之后再遇到一个好男人,从而再次获得幸福,我当时肯定地回答说‘当然’……”他侧头望着清川梓,“叶山,我真是这样想的。――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不过,虽然那时真的这样想过,这番话他却还是要等到过了五年之后,才终于能宣之于口。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许是因为担心由他来说,会显得太唐突,如果清川梓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打算的话;又或许是因为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私心……他必须承认,从11年前在札幌医大再见到叶山梓那一刻开始,那种从少年时代就一直盘旋在他心里的、想和清川梓在一起并给她幸福的热望,又再次被点燃了。
可他毕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而且,在社会上多少也算是有了自己声望和地位,何况,女儿都快结婚了,所以,无论他怎么想实现少年时代的人生理想,显然都不太可能了。
也正因为如此,五年前,在参加完清川源的葬礼归来的那天晚上,他才会一反常态地在女儿面前失声痛哭。那罕在人前落下的泪,既是他为清川梓的不幸流的,更是为自己的无力和遗憾流的……
如今,就算他继续保持沉默,清川梓和有末清明的重逢显然也已经迫在眉睫了,没错,他承认他是很重视和有末清明之间长达30多年的友情,但如有末一弥所言,他也没办法阻止自己下意识地站在为清川梓着想的角度思考问题,毕竟,这是建立在他希望清川梓得到幸福的基础上的……
虽然有末清明对清川梓一直未变的执恋令他由衷感动,以至于心里越来越自责,可就如同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实现少年时代的人生理想一样,他也很清楚,出身于政治世家,如今声望显赫的有末清明更加不可能可以抛弃现有的一切,和清川梓再续前缘,甚至于,到了那时,无论是清川梓,还是有末清明,他们的人生都极有可能会变得比现在还更糟。
既然如此,与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态进展到那种无可挽回的地步,不如他再做一次小人,反正,他在11年前就已经对不住有末清明了,再追加一宗罪,又有何妨?
有些事过去了,可能就真的过去了,再也回不了头……对于他是这样,对于有末清明肯定也不例外。――已经违心地对清川梓说出“不如考虑再找个人”的他,这时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虽然已经过了五十岁,是古代圣贤所说的“知天命”的年龄,但中野楠这样说时,还是会觉得心口郁郁,一时心情复杂至无法言说。为了缓解这种情绪压力,他不由暗暗舒了口气,心里这时想,他真是疯了,居然会说出这种可怕的、和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的话,这不是折磨自己又是什么呢?
不过,他知道,对于陷入困境之中,且即将要迎来更大更难测的人生风暴的清川梓来说,这或许是一条更为可行的路。毕竟,这世上真爱固然难寻,但总归是有的,而且,也未必每个喜欢清川梓的男人,都必定会带给她这样或那样的难以承受的精神压迫(对于他,是从小就离弃她的母亲;对于有末清明,则是他的家庭和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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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想再说什么,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电话瞥了屏幕一眼,不由怔了一下,随即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是有末吗?――晚上好。”
“学长,晚上好。――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联络了。”
一听见中野楠说到“有末”这个名字,坐在他身旁的清川梓当即觉得自己依稀仿佛从他的耳机里听到了久违了的有末清明的声音,顿时心口蓦地一紧,与此同时,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背脊。
她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通过这样的方式和有末清明重逢,而且,是在她和中野楠正谈着这样一个话题的时候。
“是有些时日了……有末,你最近怎么样?”中野楠这时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了清川梓一眼,在这个晚上突然接到有末清明的电话,他心里也有一种相当异样的感觉。
清川梓这时正视着前方,显得很平静,不过,他相信,这肯定只是表面现象,或者说,是一种伪装。时隔27年,再次听到昔日恋人的声音,就算坚强冷静如她,肯定也不可能会完全没有感觉。
“还好。对了,学长,晚上有空吗?”这一晚,有末清明似乎心情相当不错,“我们出去坐坐吧,又很久没有在一起聊天了。”
“今天晚上吗?”中野楠又看了清川梓一眼,“真是对不起,我晚上有点事……有末,改天好不好?”
“这样啊……真是可惜。”有末清明不无遗憾地说。他迟疑了一下,“学长,你现在是不是不太方便?――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那倒没有,不过……”中野楠心想,真是个敏感的人,居然这样就猜到了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不过,有末清明就是再厉害,恐怕也猜不到,此时坐在他身畔的这个人,就是他一直无时或忘的叶山梓。
过了五十岁后,就会发现,人生与其说是过于虚幻,不如说是过于疏离,总是无论怎样渴盼,也难以和自己期待的场景相遇。
就好像35岁那一年的秋天,他去札幌出差,在那座城市里呆了四天,走在札幌的街路上时,有一刻,他也曾灵光一闪,心里想着离散多年的叶山梓或许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也不一定……原来那是真的,只是他还遇不到而已。
又好像失去了叶山梓之后的有末清明,似乎怎么也找不到通往和对方重逢的线索,事实上,11年来,那些他苦苦寻觅的东西,一直都藏在他好友的心头和嘴边……尤其此刻,是如此之近,关联度远远超过了当年他在札幌街头的凭空想像。
可即便如此,他肯定还是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见到他想见的人,这仿佛是既定的命运,却又仍然充满变数,因此,随时都有可能改变方向,于是,在时空的无尽荒野里,即便是全知全能的命运之神,也可能会无法适时编织出那个特殊的结点,从而令他们再次失之交臂。
坐在清川梓身边和有末清明通话,这对于中野楠来说,的确是一种相当奇特的经历,他这时不由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于分别多年的他们来说,他究竟是命运的使者,还是见证人呢?
说实话,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乐于担任的角色。
他有些歉然地继续说,“我现在和一位从外地来的同行在一起。我们正准备去我的医院那里,所以……”
“学长,你有正经事做,我就不打扰你了,”有末清明当即说,“你去忙你的吧。”
“好的。”中野楠轻轻点了点头,“有末,我们以后再联络。”
“好啊。”有末清明说着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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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末从纽约回来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这样打电话给我,约我一起坐坐。”摘下耳机后,中野楠又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他好像是什么都有了,却似乎不怎么会交朋友……感觉从学生时代开始就这样了。――在这一点上,一弥和他父亲很不一样。”
听了他的话,清川梓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这11年来,她很少在中野楠面前说起有末清明,中野楠也一样。他们的话题大都围绕着各自的工作以及家庭和孩子这样的现实生活展开,所以,虽然她知道中野楠和有末清明一直都交情不错,也没有想到,对于有末清明来说,中野楠简直就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好友。
不过,话说回来,中野楠不也一样是现在的她唯一的好友?
如今想来,倘若她和有末清明不是同一类人,年轻时的他们,大概就不会一直都那样纠缠不舍了,或许早就各自遇上了什么人,迅速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把对方淡忘于时光的洪流之中,过着美满自在的幸福生活……
一直以来,她自己孤独惯了,倒不觉得寂寞有多伤害人,但有朋友肯定不是坏事,否则,她也不会这么依仗中野楠了。
有末清明……是不是也这样想呢?
她这时心口突然有些发痛。如果这一刻,她能听到有末清明过着和他的声名和地位相匹配的喧闹而华丽的生活的话,对于当年的不辞而别,她的负罪感可能就会减轻一些。
毕竟,不管她当年如何冠冕堂皇地说,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他好,比如不想破坏他的家庭,不想毁掉他的前程,等等,总是冷酷地抛下了和她一样难以向外人放开怀抱的有末清明,令他从此又陷于孤寂之中……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