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悔》顾枨歌

3、黑暗

　　客人走时，天已经黑透了，但烟花之地的生意也才刚刚达到高潮。
　　客人走了，我们这些陪客的也该走了。只不过，礼节上我们该恭送公子先走才行。
　　可是公子并没有走。他让小乙把他推到了我的面前，而让其他的人包括小乙先下去。于是，牡丹厅外，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跪在他的面前——这是园子里的规矩，在公子面前，我们都要跪下来，这样他便可以与我们平视了；而他，坐在轮椅上，我的面前。
　　时间静静的划过，不远处的喧闹如此清晰的传入我的耳朵，可我只觉得那些东西离我好远好远。而我与公子之间又是那样的安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身后牡丹花败的声音。
　　直到他说——
　　“陪我走走吧。”
　　我有些恍惚，下意识的抬起头去看他，而他那双又有了些温度的眼神如此细密地瞧着我，像一潭湖水，似浅却深。

　　我推着公子来到后院。
　　这里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白天除了练习的姑娘们，就只有公子和小乙两个男人；而到了夜里，这儿是不会有人的。今晚我也是第一次走进夜里的这个拥有我大半个童年回忆的地方。
　　那个时候，多美好啊！
　　公子常常把小小的我抱在腿上，教我识字，教我读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今晚没有月光，满天的乌云，如此悲凉。
　　我看着公子的背脊，静静无言。
　　明天啊……我，不再抱任何期望。
　　“雪雁，来，我们到凉亭里坐坐。”
　　“好。”
　　我听话的推他进了凉亭。
　　虽说现在是春天，可晚风还是有些冰凉，我轻轻的为他整理整理盖在腿上的薄被，然后坐到他的对面，望着他逆光的脸庞。
　　远处的灯火，很明亮。可是，照不到他，亦照不到我的心里。于是听觉出奇的敏锐，我听得到他的呼吸，我的呼吸，还有，院子里那牡丹花的凋敝。直到一只冰凉刺骨的手掌轻轻抚上我的脸庞，理顺着我额前的碎发。我听到他，轻声喃呢：“雪雁，雪雁……我的雁儿……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着他，静静的看着，看着他逆光的身影，看着他异常模糊的脸庞。可惜，我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我好想哭，好想像很多年前那样，像个好不容易找到家的孩子一样，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可是啊可是，一个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哭泣的女子又该怎样哭泣。
　　我麻木着我的表情，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安安静静地依偎着他，但是我的内心却在呐喊，喊着我说不出口的悲伤。
　　公子……公子……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对你来说，除了因为我是“我”，其余的，全都是卑贱？！那你为什么，要这样的眷恋，为什么你的眼中全是不舍，为什么我听到你的心再一遍又一遍的呼喊，雪雁，雪雁……我的雁儿……
　　可是我不能问他为什么，也不能说出自己心里的秘密。我只能当自己是幻听，只能当他什么都没有说过。
　　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将我细细抚摸，摩擦的温度，温热了我和他的冰冷。
　　在那看不见得黑暗里，我越来越能适应，于是我拼命的看着他，我要记住他的摸样，记住他的抚摸。我要记住，记在心里，记到，下辈子。
　　“明天，雪雁，小乙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忽然，公子的手停留在了我的唇畔，声音贴近了我的耳廓，“雪雁，我救了你。而现在，也到了你该报恩的时候了……明天，你就杀了他吧。”
　　脸颊的温热已随风散去，唇上是熟悉的冰凉，却寒入了骨子里，再也温暖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