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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紫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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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施了礼入座后,坦诚道:“是我。”
紫扇听了,却看向陆小凤,双眼里忽然有了比春风更加和煦的笑意。
他慢声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能见山下风光者,自通观海楼,想不到花公子不仅如传闻中那般眼盲心澈,人更兼博学。”
花满楼道:“这几年闲来少事,书便摸的多了些。”
可他毕竟是个盲人,一个盲人若想多读书,自然要费比常人更多的功夫。
陆小凤坐在一旁笑了笑,没有说话。
紫扇却又道:“可惜…”
陆小凤听了,忍不住道:“哪里可惜?”
“花公子生了一副玲珑心肠,却偏生所读之书、所好之物、所喜之人,皆不能见,岂不可惜?”
花满楼自在竹林前听了那小师父所言,神色便一直有异,再听这佛门高僧一句慨叹,只觉得更加费解。
他正色道:“我记得贵寺一幅名对,幼年时到此便已闻得,联曰「人生哪得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师父是佛门中人,岂非参悟更深,何故为我慨叹?”
紫扇听了,双眼里的笑意更深,大喜道:“花公子能有这番岭悟,实属难得。”
他又露出了然的神色。
“难怪陆公子甘愿与花公子退隐山林,隐居在西子湖畔,若是贫僧当年也得这般知心好友,何必独居飞来峰顶二十年?”
陆小凤的脸色一变,随即也笑言道:“师父好像很了解我们?”
紫扇笑了笑:“在这江湖之中,想不知道你们两个人,好像的确有些难。”
陆小凤却道:“师父既然已身处红尘之外,何必又过问江湖人?”
紫扇叹了口气,自嘲道:“贫僧不过也是个俗人,俗人自在俗世,俗人何曾跳出过红尘?”
陆小凤道:“现在如何我的确不知,但二十年前师父应该是在红尘内的。”
紫扇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惊讶道:“莫非你见过我?”
陆小凤当然没见过。
二十年前他还未踏足江湖,如何见得?
“我虽没见过师父,却听说过一些事:很久之前,江湖上本有一对名盛一时的师兄弟,人称「紫扇金尘」。”
紫扇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听说这二人不仅行事光明磊落,更嫉恶如仇,义薄云天。”
紫扇叹了口气,眼中的笑意和惊讶都已不见,目光也随思绪飘到了远山。
陆小凤又道:“传闻紫扇金尘乃生死之交,情同手足,却不知何故突然背离,一个来到钱塘门外做了道士,一个进入灵隐遁了空门。”
紫扇已不再点头,也不再叹气:“看来,你确实知道的很多。”
陆小凤笑了笑:“我不过是把花公子用来看书的时间,拿去听了些闲话。”
紫扇道:“这些闲话都是真的。”
他也早已知晓他们的来意:“金尘师兄虽刚直不屈,却极好颜面,他既己杀了寒鸦,何苦再烦你们涂生事端。”
陆小凤突然道:“寒鸦没有死。”
紫扇怔住了,并不相信:“可他明明说过…”
陆小凤点了点头:“但真正的寒鸦又出现了。”
自上得飞来峰后,紫扇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花满楼也道:“金伯父恐事有生变,所以昨夜相托,特求我们二人来此求药,他说…”
他说他们二人的颜面或许更大…
但这种话花满楼说不出口。
紫扇的面上又恢复了春风般的笑意:“拿药也不难,不知你们用什么来换?”
他的眼睛飘向了桌上放着的两坛酒。
陆小凤突然一拍额头,站起身道:“这酒挖出来后不能超两个时辰,师父赶紧取碗过来,你不肯给药倒没什么,坏了我这两坛酒倒可惜!”
花满楼显然不赞同最后一句话,却还是帮忙开了其中一坛,优雅至极的清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峰顶。
香中自带一股奇清独秀,妙不可及。
紫扇的神色变了变:“莫非这是山西明家的杏花村?”
他轻轻嗅了嗅,惊讶道:“还是六曲杏花?”
陆小凤点了点头,连话都来不及解释,拿过碗来,像饿鬼投胎一样抱着坛子倒去,溢了许多出来也不觉可惜。
倒满三碗,才摆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先倒了下去。
花满楼好似已看到了他这副尊容,摇了摇头。
紫扇端起碗来,只觉得其香扑鼻,奇香四溢。
杏花村酒本无杏花,明家虽世代酿造杏花村,却直到前朝才放置此物。传闻申明亭畔有十里杏林,林下六条清溪,途径六曲之水的那株是为绝品。待每年春分时节,放此花与酒共酿,方得世间奇香。
他忍不住慨叹道:“贫僧上次闻得这个气息,是十数年前的事了。”
陆小凤笑道:“这十数年来,明家的六曲杏花已长得更好,想必这碗酒也比师父从前喝过的更好?”
紫扇已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酒既是好酒,物也已投其所好,他们所求之事能不能办到?
紫扇喝下了面前这碗酒,美酒入喉,他已找不到什么借口,但未等言明,却见陆小凤突然解下了腰间的葫芦。
葫芦被轻声拔开,好似很自然很寻常的灌了一口,然后又系回了腰上。
陆小凤看到紫扇疑惑的目光,笑了笑:“我喝这寻常美酒,如饮水一般,没什么滋味,只得喝些别的,这毛病虽然不好,却已成了习惯。”
紫扇皱了皱眉头。
世上若有其他人说明家的六曲杏花没什么滋味,他一定觉得是在吹牛,可是由陆小凤这个很有名的酒鬼说出来,就显得有七八分可信了。
他不禁好奇道:“楼外楼中的梨花春,你觉得如何?”
陆小凤点头道:“青旗沽酒趁梨花…我虽然不如花公子那样博学,倒也知道此间名酒,向来以梨花春为首。”
他笑了笑:“只可惜,确是没什么滋味。”
紫扇的面色已变,看向他腰间的葫芦: “你这葫芦里装的,又是什么酒?”
陆小凤只好坦言道:“不过是些寻常竹叶青,比不得这杏花村半分。”
可他既夸了许多海口,莫说这样一个好酒的高人,便是摆渡的船夫们也不曾相信。
他只能将葫芦解了下来。
里面的酒还够一杯。
紫扇端起这杯酒,还未凑近,便皱起了眉,待酒一入喉,方觉这是今日最让他好奇之事。
“你确定…这是竹叶青?”
陆小凤点了点头:“这的确是竹叶青。”
紫扇又了饮了余下半盏,才发觉酒中是有些淡竹叶的清香。
但竹叶青与杏花村本是同源,酒香也该接近,他可从来未喝过这样的竹叶青酒。
大概……这已不能算做是酒。
他不禁讶然道:“你这竹叶青酒,何以如此之烈?”
陆小凤淡淡道:“因为我喜欢喝烈酒。”
紫扇诧异道:“可你本不该喝这种烈酒的。”
他既然能有这杭州城中无人可有的灵药,医术定然不俗,早已看到陆小凤的身上有些阴寒之症,虽不要命,却与这样烈的酒却极为相冲。
可他刚刚说完,便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竹叶清气从喉头回甘上涌,才惊觉此物后劲如此无穷。
但是…胸腔里那股被灼烧的痛感应该一时间很难消散。
紫扇突然眯起了双眼。
“竹叶青酒自是以汾酒为源,添十二种草药,放置淡竹叶浸泡……”他仿似在认真地回味这:“可你这酒里却不止有十二种草药,更多添了葛花、竹茹等物。”
他的眼睛眯的更深,不解道:“还有一样……应该是……”
花满楼却突然道:“良姜。”
紫扇笑了:“是,是良姜。”
他又叹道: “可酿酒之人既为酿酒,何必再替喝酒的人着想?”
花满楼已知失言,只笑了笑,面容十分坦然。
紫扇道:“可见…此酒虽不堪名贵,却偏存情真意浓。”
他说得愉快,双眼已变弯,眼里的那股春风又凭空出现,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趣事。
陆小凤也咳了一声,把葫芦挂回了腰间。
紫扇道:“还一事也令我好奇,此间竹林亦不算少,但俱不如刚刚这股回甘之妙,不知是何处的竹叶才有这般清气?”
花满楼叹了口气,不再隐瞒:“这清气倒不在竹叶,只需有上好青竹生畔的泉水,便能带此清香,而此间名竹,俱在云栖。”
他坦言道:“这酒所用之水,乃是九溪流经云栖那一处。”
紫扇听了,好像已怔住,久久未曾言语,半晌才疑惑道:“花公子竟不辞辛劳,远地取水吗?”
花满楼怔了怔,笑道:“不,没有,是他自己去的。”
他自然指的是陆小凤。
紫扇突然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向桌上推来。
“金尘师兄所求之药在此,但不为陆公子这两坛六曲杏花,只为花公子这杯竹叶青酒。”
说完,他已起身。
起身的意思通常都是送客。
紫扇的语气也突然变得如北风一般寒冷,眼底的笑意似被冰雪冻住:“最后,还请二位替我转告金尘师兄一句话。”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陆小凤道:“什么话?”
紫扇道:“嫂夫人的请柬贫僧已收到,嫂夫人的生辰宴便不去了。”
陆小凤很好奇:“莫非你还在生他的气?”
紫扇笑了笑,这笑容却一点也不和善:“金岚那丫头特意嘱咐过我,她希望到时候能少一些人去,能少去一个也好!”
陆小凤却不懂了。
天下做儿女的,哪有人会希望母亲的生辰宴不热闹的?
他不禁有些纳闷,不知道花满楼有没有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