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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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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船上,一个秀才问同行的禅师,“船夫把船推下水的时候,死了很多鱼虾螃蟹,这些罪业归于乘船的人还是船夫?”
禅师说,“是你。”
chapter 1
蝶儿为花碎。
花却随风吹。
七月的阳光在指尖淌过,明亮得晃眼。
货车往前,路过了很多地方,懈逅了很多人。
细碎叮咛化为万千泡影,炎炎夏日将一道道耀眼的阳光射进他的心里,划出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目的地一到,车子一刻不缓地停下来。
下车,他指挥搬运工人把新家具摆放在指定地点。
傍晚,银货相迄,闲杂人等离开了。
只花了一天时间,挑公寓,买家具,选家具,一个全新的家便呈现在他面前。
物质是这么容易变迭更换,生命是如此脆弱,大千世界,有什么能持续到永远?
侧耳倾听七月的末声,他的夏天也提前结束。
门铃响了,可能到访的客人也就一个。
从门板的猫眼望去,果然是。
沈晴天打开门,请向执桥进屋。
随着居住地方的改变,环境的改变,迄今为止的生活方式就会改变,那个人的命运也会改变,向执桥以前听过这句话,他满脸忧心,“晴天,你还好吧?”
这是距离韩七七出事之后的第十九天。
自那天起,沈晴天就自责愤恨得萎靡不振,如今,他搬了新家,是否说明他已经走出罪恶的梦魇?
“让你担心了。”沈晴天为向执桥倒了一杯冷开水,“说不上好,只是想清楚一些事,觉得还有事情没做,不应该消沉下去。”
“晴天,你打算做什么?”
沈晴天一如既往地微笑,“我只是要替天行道,将法律无法惩治的坏人,绳之以法。”
“晴天,复仇这种东西只会带来永无止境的憎恨与悲伤而已,七七若在,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七月中旬,连阿标在内,共二十三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只有恒旭没有得到半点报应。
“那么——”沈晴天问,“你觉得让他逍遥法外就是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迟早有一天会自食恶果,就算今天无法用法律惩治他,明天,他也会收获应有的惩罚。”向执桥说,“晴天,七七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不要再用罪疚囚禁自己了,千万别做无可挽回的傻事啊!”
“你不在现场,你没有看到七七的惨状,你也没有感受到七七的绝望,你当然可以说得轻松,放弃得容易!”
向执桥一动不动,皆因沈晴天的双眸。
以前,沈晴天有这样阴冷的表情吗?
他没有再对这个话题说些什么,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与其让沈晴天沉溺在罪恶感和负疚感中无可自拔,是否满怀恨意却充满生命力的沈晴天会比较好?
他不知道正确答案。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答案。
向执桥虽然很放心不下沈晴天,还是必须照原计划出国进修。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个性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毫无例外。
“一路顺风。”
“晴天,千万别作茧自缚。”
向执桥走之前,送了一幅摄影作品给沈晴天。
回到家,沈晴天拆封。
那是向执桥参加一个叫炫惑的摄影沙龙比赛时获得亚军的作品。
蓝天白云,绿草如茵,韩七七手捻雏菊仰望在空中飘飞的风筝。
作品的名字叫:少女的祈祷。
摄影提字:最美的时光,我为你珍藏。
伊亚说爱他,他把虚荣当自尊错过了。
王筝说爱他,他把她的爱当武器利用。
韩七七说爱他,她的爱纯净洁暇得让他自惭形秽,不敢接受。
他总是把自己固守在一个所谓安全的角落,总是在拒绝防备刺伤身边那些爱他的人们。
找来锤子,钉子,沈晴天把那幅‘少女的祈祷’装帧在雪白的墙上。
他轻轻扬手,指尖滑过再也触碰不到的风景。
阳光隐去,黑色就肆无忌惮,无限的,沉重的,压下来。
九月,这是开学季,生机盎然,有一个地方却被恐惧的阴霾笼罩。
“老大,请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恒旭开完例行一月的帮会,起身准备离开时,有人就咚地一声跪在他面前。
这阵子,恒旭鲜少露面,他转头问于盛十,“怎么了?”
于盛十言简意深地阐述,“他惹上了真正的□□。”
那人牙关打颤,发抖不止。
“玩也该有个分寸。”恒旭目光犀利地看着那人,他说,“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人们怕鬼不是怕一个无形的东西,而是因为看到了内心的丑陋。
回到家,恒旭为自己倒了一杯参茶。
他喜欢喝参茶,香气淡雅,却很提神。
答录机响了,转到语音自接。
传来父亲的咆哮,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他冷笑着抚弄尾指残缺的左手。
父亲如果真的这么在意他,当年,他与哥哥一同被绑匪抓走时,就不会只救哥哥,而弃他不顾。
人生很多时候就像是恶作剧,越想逃离的,越是如洪水猛兽般不停地侵袭而来。
十月尽情挥霍着属于秋日里的灿烂诗章。
华梵算是江门市著名的名模大学之一。
大学的学习非常自主,自由。
在这样的环境下待四年,应该不是难事。
沈晴天走出校园,被一个女同学叫住。
“沈晴天,我们修同一个科系的,上周还说过话,我叫郁如芮,你记得我吗?”
沈晴天冠玉般俊秀的脸上出现困惑,“有事吗?”
“那个……我喜欢你。”左顾右盼绝对追求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看到喜欢的就立即出手是郁如芮的爱情观。
沈晴天僵了僵,清朗的声音却有如甘泉般自在,“对不起,我已经有伴侣了。”
郁如芮一脸不相信,“不可能。”
沈晴天扬了扬手中厚厚的法律原文书,“它就是。”
郁如芮漂亮的脸蛋霎时惨白,怪叫出声,“怎么会?书怎么可能比人还有趣?”
沈晴天说,“比起瞬息万变的人心,书更可靠。”
不管郁如芮有没有反应过来,沈晴天便径自走开。
飞镖激射而出,正中红心。
“恒。”于盛十到恒旭练习的道场,找他。
恒旭看他,“你的脸色不太好,生病了?”
“李煜死了。”于盛十说,“他骑机车被蟋蟀的人盯上夹击,撞上电线杆。”
“李煜是谁?”
于盛十深感无力,“就是因为在蟋蟀的地盘上惹事惹上蟋蟀,跪下来求你救他的人!我以前告诉过你他的名字啊。”
恒旭无所谓道,“记不住。”
“不是记不住而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记住吧?”
“我对记不感兴趣的人的名字不感兴趣。”恒旭低沉的声音让人觉得冷到骨子里。
“你啊,怎么还是这样?明明有那么多人对你感兴趣的说。那些对你感兴趣的人,真可怜。”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你若不出面处理这件事,恐怕惹来自家兄弟对你的不满。”
“随他们去吧。”
“恒——”
“我不需要为别人的情绪负责。”
恒旭平躺在草地上,闭目聆听秋风吟唱。
于盛十坐在他身侧,“你不想上大学,也不想学技术,既没有目标,又没有方向,真的打算整日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恒旭撇嘴,“你好好念你的金融系,少管我。”
于盛十轻吁一口气,“以前,你事事依赖我,我觉得很高兴,希望一辈子都这样,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持续一辈子的,我们总有一天要分开的,一想到,我若离开了,你只会打架,不会用脑,就很担心,明明可以了解的问题,可是你却习惯性地不去使用头脑来了解。”
恒旭沉默不语,不知道听没听见。
于盛十问,“你说你在等待,你在等待什么?”
恒旭睁开眼,目视蓝天,“沈晴天。”
于盛十吃了一惊。
恒旭说,“我没想到韩七七会死,如果那时我阻止阿标他们,事情或许不会那么一发不可收拾。”
于盛十看向恒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即使研究了这么多年,也始终猜不透。
“你怎么这么肯定?”
“依我对他那百分之一的了解要肯定这一点已经绰绰有余了。”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早就知道,即使韩七七现在还活在人世,她遭遇了那样的事,沈晴天也会恨你。”
“我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对韩七七的求救视而不见?”
“他是那种不管做什么事,都让人觉得根本不在乎,完全不认真,不投入的人,究竟有没有什么事是他拼命去做的呢?我想看看。他只对我说过一个女孩的好,那个女孩就是韩七七,我想知道韩七七对他究竟有多重要,他能有多恨我。我想看到他充满怨恨的样子。”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盛十,你还是一样,都没变,老是希望马上将事情做个了结,这是你的坏习惯之一。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做出结论的,你懂不懂啊?”
“我就是不懂!你让我没法理解!”
“盛十,我跟你相处了这么多年,我真的了解你吗?如果我真的了解你,就不会不知道你竟对我怀有恋爱的感情,你看,人跟人无论相隔得多么近,也是没办法了解对方的。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理解会有这样的想法的自己,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于盛十没法冷静,怕自己失控,只能转移话题,“你有一个那么有背景的老爸做后台,不知羡煞多少有志未酬的青年。知识就是财富,你真不该放弃学业。”
“别人怎么看我,和我毫无关系。我要怎么活,也和别人毫无关系。再说,我没知识也不缺财富啊,说教到此为止,OK?”
“好吧。”
“盛十,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性向倾斜?”
“恒,你这话里,有讽刺的味道吗?”
“你听呢?”
“但愿没有。”
“那就没有。”
“我一直跟着你,也没试着喜欢过别人。”
恒旭转头看着于盛十,“那一定是你误解混淆了,明天晚上,我介绍几个辣妹给你。”
于盛十苦笑,“这种事情怎么会搞错呢?人若是诚实面对自己,将表层的皮一块一块剥落遵循内心,就绝对不会有错误发生,感觉就是最真实的回答。”
恒旭哑口无言。
于盛十起身,拍拍裤子,拍拍手,笑着替自己解围,“我就知道,跟你谈正事,谈着谈着总能扯歪,我要走了。”
“盛十……”
“嗯?”
恒旭说,“对不起。”自于盛十跟他表白,他就用无视来做挡剑牌,没有给过正式的回应。
拒绝的人与被拒的人需要相同勇气,就怕一切改变,不能再回到从前。
于盛十怔了怔,然后,有些落寞地笑了,“我不会说没关系的。”
于盛十走了。
恒旭双手捂眼。
为什么自己会存在?为了追求什么?为了谁?
秋天的夜晚是静谧的,枫叶摇摆着舞姿。
恒旭在自家公寓门口见到了等待着他的沈晴天。
他以前确实给过沈晴天一张通行卡,但是,他没想到沈晴天至今仍留着。
沈晴天看到恒旭,一扫等待的疲累,站起来。
墨浓深沉的黑眸与冷漠沉静的黑眸对上。
两人静静对峙好一会儿,各有所思。
“好久不见。”沈晴天先打招呼。
恒旭眯起眼,“你找我有什么事?”
沈晴天微笑得不像有害,“当然是找你复仇。”
“哦?韩七七的事?”恒旭斜倚墙面,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有丝遗憾的暗暗冷笑,“理由呢?我可不记得自己碰了她。”
沈晴天慢条斯理地踱到恒旭的面前,唇角含笑却眼泛深沉,“你是当时唯一能阻止悲剧发生的人,却什么话都没说。只会默默在一旁看着他们那么做的你比那些其他的人还要罪、孽、深、重!”
“不要把莫须有的罪名指给我。”恒旭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容,然一双深幽的眼眸却蒙上一层阴冷,“我不是救世主,自认没有救任何人的义务。如果韩七七是另外的与你毫不相干的人,你还会像这样愤慨地来找我吗?你不会。”他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从前真实和谎言一起去河边洗澡,先上岸的谎言偷偷穿走了真实的衣服不肯归还,固执的真实死也不肯穿上谎言的衣服,只能光着身子走回村,从此,人们的眼中就只有穿上真实衣服的谎言,却怎么也不肯接受光溜溜的真实。”
“你说得很对,很有道理。”沈晴天将朗眉一扬,“可是,我没办法谅解你的行为!”
恒旭淡淡轻哼,脸上的笑意十足十的猖狂,“你真正需要的是对自己的理由,还是对别人的情义?会选择情义是因为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理由吧。你恨的不是我,而是无法救出韩七七的自己。你恨的是自己,却摆出一副好伪善的架子呢,真无聊。抱歉了,凭你这点本事,根本取不了我的性命。”
“我不是杀手,不会取谁的性命,我只是想你体会我当时的那种无能为力的痛!”
恒旭用指纹开门,“恐怕你注定是要失望的。”
沈晴天尾随而入,“不到最后,谁知道鹿死谁手。”
恒旭爱笑不笑地扬着眉,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转移至沈晴天右手拉着的灰青色行李箱,“你不会打算住在这里吧?”
“没错。”沈晴天嬉皮笑脸着,将唇角勾成一道完美的弧度,“如果你怕了,就赶我出去啊,不过,我已经赖定你了。”
沈晴天在恒旭的公寓住过好几个月,对恒旭的公寓甚是了解。
他自己找到泡面,还不忘问恒旭,“你要不要吃?”
恒旭坐在沙发上,接过沈晴天帮他泡的方便面。
两人并肩吃着泡面,怎么看都不像有仇。
沈晴天说,“我等你两个星期了,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你都是在哪过夜?”
恒旭无所谓地挑起好看的眉毛,“你为什么关心?”
“你不会自己想吗?”
“我说过我讨厌思考吧?”
“那我们就在你无法控制自己,不得不认真思考事情的时候再说吧。”
“那时候早就忘记这个问题了!”
“那就忘记吧,反正也不是什么意义重大的问题。”
“你现在直接告诉我不行吗?非要兜圈子绕得我头晕。”
“告诉你是很简单的,但是,我不要。”
“你越是不说,我越想知道。”
“我就是不告诉你,这样,你就会一生都对我感兴趣。”
与沈晴天同睡一张床上,恒旭皱着眉,满脑迷思。
过了许久,恒旭带点睡意的音调在床内响起,“沈晴天,你睡了吗?”
“还没。”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安静好一会儿。
“恒旭,接下来我所说的话很重要,要用你不太好的脑子记住哦,因为我只会说这一次。”沈晴天的声音低哑迷人,“不要被那穿着真实衣服的谎言所蒙骗,只要记住一个光溜溜的真实,你就不会被我击溃。”
解不开沈晴天身上重重迷雾的恒旭格外留心地竖起双耳。
“我恨你的见死不救,恨得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