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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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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郜兰公主府,天锦苑。
初兰听闻凌天夜探尚辰处看得的信件内容后,似被人当头一棒,怔了半晌才回过神,喃喃道:“百密一疏,想不到孙玉竟然留了这么一封要命的书信,还落到了雅容手里。”
凌天自责道:“此事是我办事不利。”
初兰道:“与你无关,当年事后,孙玉全家本应满门抄斩,因着她婆母家的关系,她夫婿和一双儿女才得母皇法外开恩。那封信必是她早知自己必不能活,事先留给她夫婿的,你当时就提醒过我‘斩草不除根恐留后患’,是我见他一双儿女尚幼,一时不忍,才有今日。”
凌天道:“如今信在尚辰手中,按如昔的话,她并未承禀皇上。”
初兰道:“用不着昭辰去承禀母皇,母皇定然早已知道了。”
凌天皱了眉头,道:“元朔?”
初兰长叹了一口气,道:“元朔之前入宫,说是向母皇请安,可竟逗留了一个多时辰,依元朔的秉性,这么多年可是从未有过的,我当时就觉有些奇怪,只无暇多想,现在想来,他必是那日把信呈给母皇的。”
凌天道:“如若皇帝当日便知晓,这些时日也未见什么大动作,只怕是在暗中追查。”
初兰道:“母皇暗中追查是一定的,但却非如你所说‘没什么大动作’,母皇的行动早就开始了,是我一直浑然未觉罢了。”
凌天略作思量,惊悟道:“彻查贪腐,肃清朋党!”
初兰道:“不错!母皇着我‘查贪腐,清朋党’,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要看我会不会惩办林景皓!”
“哼!”初兰冷笑,道,“之前参奏林景皓的折子,我只当是有人借机试探,夹带私仇,现在想来,或是母皇授意的也未可知。”
初兰心道她和林景皓的关系本就微妙,如今孙玉那请罪信中写明了是她和林景皓构联合设计她,只怕母皇对这信已然信了十之七八。母皇此次必是打定主意试探她,她该如何应对?“查贪腐,清朋党”这把火迟早是要烧到林景皓身上的,她又该如何护着他?她又能不能护得住?
洛飞呢?元朔除了呈给母皇这封信,还有没有对母皇说了其他的话?还有没有其他证据落在母皇手里?洛飞在这件事中的角色,母皇是否知道了?她与洛飞的关系,虽是不为外人知的秘密,但雅容和元朔必然能猜到,她们会不会把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对母皇和盘托出?若如此,洛飞却比林景皓的处境还要危险,她又如何保他?!
还有父亲,虽说即便她被母皇治一个欺君谋逆之罪,褫夺封号幽禁余生,父亲作为郡王应不会连坐,可母皇必要恼恨父亲教养不严,父亲也必因自己而悲痛欲绝。
卿尧、凌天更不必说,定是要陪她一起获罪的,她的孩子们呢?不论是留在父母身边一同幽禁,还是受皇恩养在祖父身边,终是悲凉一生……他们还那么小……
还有满月,这事虽与她没有一点关系,可母皇相信吗?会不会一并连满月也有所猜忌?毕竟她二人如此亲厚,若说她半分不知情,母皇怕也未必相信。
父亲、爱人、子女、姐妹……现下她是否还有能力护着他们?她已然站在了悬崖边上,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如何扭转这个局面,她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千算万算,棋差一招,只恨自己一时的心慈手软!初兰用力钻了攥拳头,拇指的指甲在食指上掐出了一个深深的印子。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
才一进屋,元朔便忙退了下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兴奋地对父亲阮泽瑞道:“父亲,三皇姨当真坐不住了,母亲果然高明,连三皇姨多半会让自己的侧驸马出手这件事都想到了。”
阮泽瑞道:“你还说,我还没有说你,今日你离宴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跟踪郜兰侧驸了?”
元朔嘿嘿一笑道:“父亲也高明。”
阮泽瑞蹙眉责备道:“胡闹,你母亲是怎么叮嘱你的?让你把那信承送给皇上和你二皇姨便是,其他一律不许你插手再管。你可知郜兰那侧驸是侍卫出身,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跟踪,在人家听来只比身上挂这个铃铛还要惹眼呢!”
元朔道:“父亲说得是,孩儿也是一是好奇。不过还好,他虽然发现我,最后还是去了,而且母亲当日也说了嘛,即便明着告诉三皇姨这是个陷阱,就是等你去看信,她也还是会去的,她没别的选择。”元朔说着露了得意之色,又接着道,“而且我这次误打误撞,也有收获啊。我原想缠一缠那位侧驸马,再迷惑他一下,没想居然有人出来给他解围,您猜解围的是谁?居然是洛飞!”
元朔道:“我早就说洛飞和我三皇姨是一丘之貉,如今可证实了吧?只母亲不让我跟皇祖母提起此事。”说着又一叹道,“话说回来,其实我挺喜欢洛飞这个人的,率性得很,只可惜跟错了人,他若一心追随于母亲麾下,他日必成一员虎将,又或是真像外面谣传的那样跟了五皇姨也好,可他偏偏恋上了我三皇姨这口蜜腹剑的蛇蝎美人。”
阮泽瑞嗔道:“莫要放肆妄言,三公主到底是你的长辈。”
元朔道:“父亲莫怪,这会儿没外人在场,我才随口说的,而且孩儿也没说错啊,我三皇姨可不是在外被人称颂如何慈悲宽厚,内里却是机关算尽构陷姐妹的狡诈之辈么。”
“你小孩子家家,又懂什么……”阮泽瑞说着,不免想起很多年前,彼时初兰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和满月年纪差不多,性子却大相径庭,一个温柔腼腆,和他说句话都要脸红,另一个则爽朗泼辣,扯着他的袖子说看上他弟弟俊俏貌美,要他说和来给她做相公;那时昭辰和雅容也还亲厚,也曾在他和雅容的婚宴之上带病为雅容挡酒,致使病情加重,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那时的雅容提起几个妹妹也总是神采飞扬,一脸的温柔。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姐妹疏远、离心离德,直至现在非要挣个你死我活的?细想来,大抵就是几个妹妹大婚成家,陆续参与朝政之后的事。
思及此,阮泽瑞不禁深叹了口气,元朔见父亲愁眉不展,只当是思念母亲,便宽慰道:“父亲放心吧,邪不压正,母亲运筹帷幄终有沉冤得雪的一日,到时我们便能一家团聚了。”
数月前,边关。
雅容将书信交给元朔,道:“我适才的话你可全记下了,回京之后只将这信呈给皇祖母,这封誊抄的交给二皇姨,其他的你莫再多问,只在府中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要去。”
元朔道:“母亲放心,孩儿定不辱命。”
元朔接过书信,道:“只有一事,如今三皇姨大权在握,宫中定然密布眼线,这信呈给皇祖母或无忧虑,可若是交给二皇姨只怕瞒不过她。”
雅容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只按我说的做便是。”
元朔见母亲胸有成竹,试探道:“母亲难不成是有意让三皇姨知道?”
雅容没答,元朔便知自己猜对了,思量片刻,道:“母亲是觉得单此一封请罪信,不足以让皇祖母尽信,又苦无其他确凿证据可指三皇姨,想以此敲山震虎,让三皇姨惊恐之下自露破绽?”
雅容道:“是,也不是。”
元朔疑惑了,半晌未想明白。
雅容道:“说是敲山震虎确是不错,只若指盼对方因此自露破绽,未免就太被动了些。”
见元朔愈发困惑的样子,雅容解释道:“孙玉这封请罪信中所言种种,你当你皇祖母就不曾设想过吗?你皇祖母何等英明睿觉之人,当年之事一出,怕就已想了郜兰暗中设计的可能,只不过最后还是信了她,疑了我。如今时过经年,突然出现这封信,不过是再将你皇祖母的旧日疑惑重提罢了,未必会如何震惊。”雅容顿了顿,望向元朔意味深长地道,“只不过其中有一细节或要引起她的惊异猜疑。”
元朔见母亲看着自己,知她是在考他能否参透信中玄机,仔细回想了一下信的内容,立时有所了悟,道:“林景皓?”
“不错。”雅容道,“信中所言,只一点出乎我预料,便是林景皓了。我虽知郜兰是一箭双雕之计,诱你二皇姨犯上谋逆,又嫁祸我于不义,只也是见了这封信才知林景皓在这其中的角色。没想到当日她二人竟是骗了天下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来你皇祖母也会惊于此,是以,此信呈给你皇祖母后能否起到作用,如何起作用,全只在这林景皓身上。如若我想得不错,你皇祖母见此信后,大抵会寻个借口,作势处置林景皓,以此来看郜兰的态度。”
“孩儿知道了。”元朔了悟道,“如若她二人的关系当真似素日在人前显出那般的冷漠不睦,三皇姨必然不会保他;如若保他,便证明了她二人果然藕断丝连,关系匪浅。如此一来,便可证此信真伪,到时皇祖母不信也不成了。”
雅容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
元朔复又露了疑惑,道:“孩儿说错了?”
雅容道:“你说的没错,只是想浅了。”
元朔道:“孩儿不明白。”
雅容道:“郜兰保与不保林景皓,或能说明些她与林景皓的关系到底如何,可即便你皇祖母信了信中内容,信了我遭构蒙冤,信了一切均是郜兰处心积虑的算计,结局也未必如我们所愿。这些年,你皇祖母抱恙不朝,将朝廷大小事宜尽由郜兰处理,对她悉心栽培,甚传这一两年更有退位之心,如今她大势已起,此时你皇祖母若要惩办她,恐也要三思而行,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元朔闻言,不由得愁道:“母亲如此说,这封信呈到皇祖母跟前也未必能起作用撼动三皇姨,您就当真只能坐以待毙了?”
雅容道:“为母便是不想坐以待毙,才让你将信给你二皇姨送去。所谓敲山震虎,却非是盼着郜兰见事情败露慌忙掩饰之下自露破绽,而是逼着她不得不放弃林景皓。”
“弃卒保车?”元朔道,“林景皓布衣出身,能得今时今日的地位,是不简单,确实留不得他。”
“弃了林景皓,于你三皇姨可不是弃卒保车,而断其臂膀,斩其羽翼。”雅容道,“林景皓的紧要之处,不在他这个人是否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才,而在于他身后牵扯的一派势力,那才是他令人不敢小觑的根源所在。”
元朔道:“您指的是刘子安一派?您是认为我三皇姨与刘子安有勾结?”
雅容道:“林景皓是刘子安一手提拔,承其衣钵的,我实难相信与郜兰联合设计昭辰,全是林景皓的个人行为。刘子安在朝中纵横半生,结下的势力上至朝堂、下至各省,盘根错节,这么多年,只连你皇祖母都未曾轻易出手惩治。当年尚辰若不是轻信刘子安一派会对她鼎力支持,怕也不会那么嚣张,更没胆子谋逆作乱。”
“一旦你皇祖母有意惩处林景皓,郜兰定会力保。只要她的势力不减,你皇祖母就会有所顾忌,所谓圣心难测,我只怕你皇祖母会为了社稷稳固而将错就错,既往不咎,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皇祖母自己又何尝不是将姐妹们踏在脚下才登上九五之尊的,又何碍她做一代圣主明君?”
元朔思量道:“孩儿懂了,母亲故意让三皇姨知情,是让她如惊弓之鸟,以致无心深思熟虑地自断羽翼,以解皇祖母之忧虑?”
雅容点了点头。
元朔又道:“可如果三皇姨不就范呢?如果她也想到了这一层,又或者忌惮林景皓的势力,更甚或真的对他心存旧情,不舍得弃他不顾呢,定要保全他呢?”
“若果真如此,她便犯了为臣为女的大忌。那是在告诉皇上‘我郜兰已不在你掌握,你纵对我有所怀疑,又能耐我何?’,这是为君者是断不能容的。”雅容道,“况且,她若真的念与林景皓的旧情,就该明白,如若她真想保林景皓的平安,只有以退为进,弃高官厚禄以保命。如若她一味力保,只会让你皇祖母觉得她要么是忌惮林景皓之势,要么是沉迷于林景皓之情。他日她一旦失势,林景皓必然算她心腹之人首受牵连,她自无性命之虞,林景皓却是必死无疑;反之,你皇祖母若既往不咎,她真能继承大统,那你皇祖母退位之时,便是林景皓断头之日,你皇祖母是绝不会让新君有畏而难办、爱而难舍之人的。”
元朔听完不仅感概,原道自己这些年已大有长进,没想到自己到底想浅了。反思之后,不由得又道:“即是如此,那不如将这信略加添改,直连那洛飞也一并写进去。”
雅容蹙眉斥道:“如此便是伪造书信,可是欺君之罪。”
元朔不服气道:“母亲一味正直才被旁人用阴险手段陷害。”
雅容道:“谎言终归是谎言,终有被揭穿识破的一日,到时只连真相也令人难信了。孙玉不过是枚棋子,纵然洛飞真的参与其中,她又如何能之情?”
元朔吐了吐舌头,道:“是孩儿糊涂了。不过,孩儿敢打赌,洛飞绝对是知晓底细的参与者,孩儿年少之时便看出洛飞对三皇姨有意,只也不知为何阴差阳错地传出他与我五皇姨的流言,可怜我五皇姨怕是至今还蒙在鼓里。”
雅容道:“洛飞与林景皓不同,林景皓因与郜兰旧日夫妻之情,你皇祖母会相信他二人有私的可能,可洛飞与郜兰在世人眼中却是清白得很,你皇祖母当年还与我提过他,言谈间也是有意将他指给你五皇姨,现在无凭无证,只你一面之词,实难让人信服。”想了想,又接着道,“莫说并无证据证明洛飞也参与了此事,纵然有证据,是否将证据呈至圣前,也是要慎而又慎的事。你皇祖母认定洛飞是驰雪的人,若他被证实参与其中,那你皇祖母定会认为驰雪也有份参与,再思下去,连驰雪都参与筹谋设计的话,那与郜兰一向亲厚的赦月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你皇祖母会怎样想?赦月、驰雪两位公主,荣、德两位郡王,刘子安一派的势力,还有许多军中新贵,再加上在清流儒臣中惯有的好口碑,郜兰如此之势,简直固若金汤,你皇祖母岂不是更要顾虑了?”
元朔蹙眉道:“只洛飞如今攥着京畿兵权,又在军中大肆收买人心,如若不除也是后患啊。”
“万事莫急,为母不已说了么,谎言终有被揭穿识破的一日,只不过还不是时候罢了。郜兰今日种下的因,他日必自食其果。”雅容道,“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要你明白其中的厉害,回京之后只可按我说的做,万不可一时起意,任性为之。”
元朔忙敬声道:“母亲放心,孩儿绝不坏您大事。”待要转身离开,又意识到什么什么,转道:“只孩儿突然想到,您虽思虑周密,可若三皇姨不去窥探信中内容,岂不全白费了?”
雅容道:“你放心吧,她定然就范。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定会求把所有事尽在掌握才安心,即便她知道我是故意让她去看信,她也只能按着我指的路走,没得选择。”
见元朔仍有疑惑,雅容露了一抹苦笑,意味深长地叹道:“世人皆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可个中滋味,又有几人得尝?以为坐上高位便可生杀予夺,翻云覆雨,执掌天下。殊不知,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万般不由己,不过一条路走到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