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楼》逆水寒一

3、只若当初（三）

　　马车走了一整天，终于在离盛京不远的吴东镇停了下来。

　　张祈凡随同送他来的人，兜兜转转，最后进了一坐大院。

　　那年秋，张祈凡第一次踏进易家。

　　易天圣是这家的主人，他早早就收到了刘氏的书信，听到仆人通报，便知是刘氏之子到了。连忙赶到偏厅，见到张祈凡的第一眼，不由皱起眉头。
　　心道，这刘氏极为美貌，张庭暄亦是俊雅标致之辈，怎么他们生的孩子这么……不入眼呢？

　　虽对张祈凡印象不佳，但身为长辈，自然要对他询问一番，对他家的遭遇感慨一番，才对他说道：“以后你便留在府里，不必介怀，就当是在家中一般。”

　　张祈凡虽小，家逢大难，许多亲戚早就不往来了。如今听了易天圣这番话，心下不免感激。

　　这时从门口传来一声冷哼，张祈凡瞧过去，只见一个娉婷少妇走进厅堂。一进来就上下的打量起张祈凡，继而笑了两声，转头，冲着易天圣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当你那芙妹生的儿子多么出色，哼，这般模样，连我寒儿半分都不如，你竟然还要养着他……”

　　“闭嘴！”

　　易天圣与张祈凡生母刘芙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刘氏嫁了人，易天圣娶了现在这个马氏。却不知这马氏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说若不是当年刘氏遇见张庭暄，易天圣与刘氏早就结成连理了。女子的天性让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张庭暄入狱，按理刘氏托孤也不该把儿子塞进易家。可当年刘氏爱上张庭暄，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嫁张庭暄这个商贾为妾。刘家家主就对外说没有这个女儿，也和她断了关系，多年来，也不曾原谅这个女儿。刘氏无奈，只得将张祈凡连人并多年私房钱都送到了易家。

　　易天圣明知这件事马氏定然要恼，但他与刘氏往日情分还在，自是不能推却。

　　让下人把张祈凡领了下去，回头又甜言蜜语的哄着马氏。

　　这厢张祈凡随下人去到后院，远远的就听到“吼”“哈”的打斗之声。张祈凡心念一动，加快步伐走到庭院门前，就看到有三个年龄与自己一般大的孩子，正拿着桃木剑正比试呢。他们虽然年纪都小，可是那把桃木剑却舞的虎虎生威，极是漂亮。

　　这让张祈凡看的呆住了。

　　这时候其中一个小孩“咦”了一声，停下来，指着张祈凡，问：“易忌寒，那个是谁？”被叫的小孩转过头来，看到张祈凡，拿剑指着他，皱着眉问：“你是谁？怎会在我家？”
　　张祈凡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个拿着木剑指着自己的男孩，虽然他面色不愉，可那手上的剑和身姿，却让他艳羡极了。
　　这时候领着张祈凡进来的人说道：“少爷，他是老爷的客人，是你刘姑姑的儿子。今儿才来，以后都要和少爷一起做功课，练武的。”

　　“啊，他就是你那个漂亮的刘姑姑的孩子啊……”
　　“他怎么这么丑……胖的和球似的，哈哈……”他旁边的两个小伙伴看着张祈凡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

　　易忌寒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张祈凡，又听身边两个小伙伴的话，只觉的很难堪，突然生气的吼道：“胡说八道，我才不信。”说着把手上的桃木剑恨恨的摔在地上，走过来，一把推开张祈凡。

　　张祈凡一时间无所适从，被推搡着坐到地上。

　　这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喝道：“易忌寒，你干什么！”

　　是易天圣！
　　易忌寒听到喝斥，吓的缩瑟了一下。可看了一眼张祈凡肥硕的小身子，就梗着脖子说道：“爹，我讨厌他，不喜欢他！爹，你骗我，他不是刘姑姑的儿子。他长这么丑，我才不要和他一起。你让他走啊……”易忌寒说着就快哭了起来，大概是在朋友面前不好意思，易忌寒瘪着嘴，剜了张祈凡一眼，就跑开了。
　　跟易忌寒练剑的两个小孩看到他跑了，对视一眼，冲易天圣恭谨的作揖道：“易叔叔，我们回家去了。”

　　易天圣点了点头，等他们都走了，才走到张祈凡身边，扶起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别在意，寒儿他还小，不懂事。”

　　张祈凡点点头，随后被领着去了一个小院子。他年纪小，心底有些慌，他明白自己胖的不好看，家里的兄弟都不喜欢他，何况是别人。许是受到的白眼多了，也比寻常的孩子懂事些。

　　易天圣其实不喜欢张祈凡的，可是他已经答应了刘氏了，也只得把人安置下来，关照下人照顾他，偶尔见到张祈凡，也只见他在发呆。

　　就这样，张祈凡在易家呆了整整半年。他没能等到刘氏来接他，等到的却是张庭暄被斩的噩耗。张祁凡小小年纪，还不是很懂什么是死，可那一刻他知道，他大抵回不到自己的家了。

　　又过了两月，张祈凡因为和易忌寒起了冲突落了水，易天圣才得知他已经害了病，遂请了大夫一同去看他。
　　那时候，张祈凡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通红，嘴唇发白，浑身发着虚汗。大夫替他把过脉之后，摸着胡须，连连摇头。
　　“大夫，怎么了？”易天圣问。
　　“奇啊，我道是他是受寒了，可他虽看着很有肉，身子却虚的很。怕是以前得过急症，好了之后才这样的。就目前看，不宜进补，这样好了，我开几副驱寒的药，先让这小哥儿服用，其他的，我再研究。”

　　易天圣点点头，也只当是受寒了。

　　可是几副药下去，人也没见转醒过来，还成天打摆子。

　　不得已，易天圣只能着人把大夫再请来。那大夫试了脉之后，大惊失色道：“易大侠，这……这孩子怕是不行了。老夫学术不精，实在无能为力，告辞了。”

　　易天圣也没为难那大夫，看着躺在床上的张祈凡，脑中闪过刘氏的面容，眼神变得很温柔。可下一瞬，眼神却变得阴鸷冰冷。

　　易天圣在心里做了一番较量后，扶起张祈凡坐起，运功替他输了几口真气。

　　张祈凡受着一股气，缓缓的睁开眼。
　　易天圣看到，连忙上前，亲切的问道：“凡儿，来，能起来吗？”

　　张祈凡直觉浑身无力，但还是顺和的点点头。
　　易天圣缓缓的扶起他，意味深长的问道，“凡儿，你想不想学武？”

　　张祈凡身子虽然依然虚弱，但听了他的话后，双眸瞬时亮了起来。

　　易天圣心中有数，看他点头，便亲和的说道：“很好，你的身子如今不适宜在呆在这里，我与青城派掌门有些交情，他们的掌门武功和医术了得，说不定能医好你的病，你若好了，便留在那里习武。你的病情不能再拖了，明日便启程吧。”

　　张祈凡点头，虽满面病容，易天圣的话，却让他激动不已。一个晚上忽冷忽热，分外难受，但却不觉得难过。

　　第二天，张祈凡被扶着起来，易天圣领着全家人，把他送到门口，亲自扶着张祈凡到车前，语重心长的说道：“凡儿，此后，易叔便不能照顾你了。你……一路走好。”

　　他一手扶着张祈凡，另一只手在其他人见不到的地方，运起了内力。

　　张祈凡对他自是感激不尽，点头想说是。易天圣手轻柔的落在他背上，却让他颤了一颤。一阵细微的痛楚，从背部散开，那疼痛好像有生命一般，越来越痛，越来越疾。
　　他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易天圣，然而他却只能听到易天圣温和吩咐赶车的人说：“凡少爷身体不适，你们扶他上车吧。”
　　“是……”
　　张祈凡脸色惨白，瞳孔放大，几乎是被台上马车的，却没有人注意他神色间的变化。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半道却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疑惑的问：“怎么停下来了？”
　　赶车那人没回答，钻进马车，吃力的把张祈凡拖下车，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你这是做什么？”
　　“老爷偷偷告诉我，这个人，恐怕活不了今天，要是半路上断气儿了，把人处理就可以了。”
　　“什么？老爷不是让我们把人送到青城派吗”
　　“大夫都说，他根本活不了了，老爷说，能不能到青城派要看他的造化。你看，老爷说的没错，这孩子真没气儿了，就算送去了，人也死了，不是白送？”
　　“可是……”
　　“你别多事，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不信你摸他身子，已经凉了。”
　　“啊……死了？”
　　“那怎么办？……要不找个地方埋了吧？”
　　“那不是招晦气吗？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崖口的，一会儿，我们就直接从那里丢了他，我们在外头玩两天再回去。

　　张祈凡浑身冰冷，不能动弹，可却能真切的听到那两人的对话，干涩的想要开口说话，可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待那人说他已经死了，整个人便陷入黑暗之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