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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贬官(一) ...

  •   谢尘知道尹千钟总会来,骑着那匹名唤龙飒的宝马,威风凛凛。可等到尹千钟接到消息再一路疾驰至此,谢尘可还有命见他则又是一说了。他体力耗尽,衣物汗湿,无法估量外头究竟过了多久,五感皆已模糊,只有手中依稀还残留着刀锋划开皮肉时的触感。
      原来杀人是这样的。
      因那柄短剑正反两面刻了他和尹千钟的姓氏,说什么也不能留在那么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谢尘便只得定了定神,将短剑拔出来。那时候舒烈已经没气了,可还是有血喷在他脸上,温的。
      火折子已经烧尽,谢尘不想再与舒烈呆在一起,便将他的尸首留在原地,自己折回原先那间石室,行事淡漠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想不通。
      石室里愈来愈冷,就在他止不住颤抖时,外头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火把的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就在石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躲在门后的谢尘一刀猛挥了下去——

      谢尘和尹千钟重逢的场景便是如此:尹千钟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捏住谢尘的胳膊,而谢尘则满身狼狈,干枯的血和灰尘混在一起,手里死死握住刀柄,刀口离尹千钟不过寸许。
      两人皆是一愣。
      尹千钟见谢尘不施力了,方才松开他,将火把随意挂在墙上的壁灯口里。他见谢尘发呆,便取下他手里带血的短剑,小心收入鞘中,又前前后后将仔细查视一遍,确认谢尘身上沾的血迹没一滴是他自己的。
      “抱歉,来晚了。”尹千钟这才开口,不知为何,他嘴唇干涩,嗓音略带沙哑,听起来不如往日那般游刃有余。
      谢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双目放空地盯着他,动作也有些迟缓。
      尹千钟没见过他这等傻乎乎的样子,虽则有趣,但更多是担心。他捏了捏谢尘脸颊:“怎么?吓傻了?”
      谢尘的脸上这才浮出一丝情绪,侧过头去朝尹千钟的手靠了靠,还伸出两只手握住他,说起话来也还和平常一样不很着急:“撞到脑袋了,要是真傻了可怎么办?”
      尹千钟总算笑了,用指腹摩挲着谢尘耳垂:“傻了才好,傻了我也照样……”
      话没说完,谢尘已经晕了过去。

      谢尘这一觉睡得很沉,不曾发一个梦,因此当他半眯着眼,望见红豆绿豆在床前来回走动时,还以为自己正躺在家中,一切照旧。
      “姐姐,小爷醒了!”
      “嘘,去请太医进来。”
      “尘尘醒了?外头那个什么……对,陆太医你进来,人醒了!”
      “姐姐让小声点你没听见么?别吓着我家小爷!”
      “快都别说了,让太医给小爷切脉。”
      谢尘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几人,坐了起来。打眼看去,这儿该是尹千钟的卧房,站了满屋子人。红豆手里拿着只盛水的铜脸盆,帕子掸在盆沿上;绿豆在床头坐着,满脸探究地直盯着谢尘发愣;宫墙柳斜倚在门边,和一个御医模样的人说话,那花白胡子的御医正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来。除此之外,丱发的丫鬟更是将这不小的屋子围的水泄不通。
      众人眼瞅着谢尘忽然坐起来,正要披上外衣下床,都有些傻眼。却听红豆吩咐道:“你们快别让他下来,仔细受凉了。”
      “啊,对!快躺好!”绿豆大喝道。
      谢尘一惊,赶紧缩了回去,心中愈发疑惑。
      “二少奶奶,你瞧瞧你瞧瞧,究竟是谁把他吓着了?”宫墙柳拨开人群亦凑到床前,探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尘尘,可还认得我是谁?”
      谢尘点头:“宫美人么不是?”
      宫墙柳脸上的笑意僵了几分,清清嗓子对个小丫鬟道:“还不快去知会你家少爷一声?就说谢大人醒了,脑袋也没撞坏。”
      这时候,陆太医好容易挤进来,放下药箱与谢尘作揖:“谢大人,失礼了。”
      谢尘赶忙回礼:“陆太医,有劳了。”
      宫墙柳扑哧笑出声来,被绿豆狠狠跺了一脚。
      医者望色听声写影切脉,切不可有外人嘈嚷打断,故而这一室的纷杂之声倏然消停。陆太医像模像样地擎了谢尘的手,仔细听诊。谢尘这时候也已清醒,见红豆绿豆那副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样子,不禁好笑。最后一次见她们时,她二人尚且垂发,红豆常于头顶盘个分肖的发髻,绿豆喜欢在两侧各绾一只小髻。如今再见,两人已梳起长发,钗裙委地,做了少妇的打扮。
      陆太医把了会儿脉,问了问谢尘还有何处不适,开了副方子,说谢尘不过是寒厥之症,稍加调养便可痊愈,只不过这两日需得忌口云云。
      谢尘与他寒暄了一阵,那陆太医便回去了。

      御医一走,红豆绿豆又忙活开来,吩咐那满屋子的下人煎药的煎药熬粥的熬粥,井井有条,很有几分少奶奶的派头。
      “宫美人,你可知道那太医是谁请来的?”谢尘躺着难受,趁红豆绿豆没在看,坐了起来。
      “听说是皇上派的,不过尹将军知道了也没拦着,就让他进了。”宫墙柳就坐在桌边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谢尘闲聊,“你可知道现在将军府是个什么情形?我本想将毛毛带来给你耍耍,谁知将军府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尽是尹家军,把毛毛吓坏了,说什么不肯进来。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尹将军金屋藏娇,没他的首肯,谁都不让见你。”
      “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前天清早入山,夜里给救出来的,现又过了两日,是大早上。至于尹将军嘛,听说山上的墓道都震塌了,他大半夜抱着你一路踏着山石像燕子一样飞下来,疾驰五百里,昨日回的这儿。你们前脚刚回来,皇上跟前的太医后脚就到,尹将军叫他好生照看你,自己又不知跑去做什么了。”
      宫墙柳话锋一转,戏谑道:“你叫他尹千钟,他叫你谢尘,都不肯退一步亲厚些,乍闻还道是仇人催债来的,却叫多少人羡慕不来。”
      “你说是就是了。”谢尘微微一笑。
      正如宫墙柳所言,谢尘与尹千钟,这两个好像全然无关的二人,偏偏纠缠在了一起。只是谢尘总有些担心,担心云霁涟就像一碗清水,猝不及防地平平端上来,无声无息,叫两条尚未绑紧的红线在那水里晕散了。这担心只能自己藏着,连宫墙柳他都不说,他怕宫墙柳想起隔天白又要烦神。
      “对了,传闻你家那口子昨晚手刃李尝统,关于此人,尘尘你晓得么?”
      “王府一等侍卫,从三品。”谢尘脸上忽然就失了血色,他缓缓点头,“景淮王的左膀右臂。”

      闲花照月夜未央。
      待尹千钟回府时,红豆绿豆早已让唐府管家接回去,将军府的丫鬟小厮也各自散了,只留下宫墙柳陪着谢尘。宫墙柳估摸着谢尘睡着了便退出房来,招呼了两个小厮准备车马。布鞋走在平整的青石路上不发一丝声响,衣裾在暖风中轻轻扬起,连树叶婆娑之音都显得那般轻手轻脚,断续能传来一两声狗吠,复又消灭,兴许是那条被尹千钟收留的老狗沉沉一断梦呓。
      到了门口,宫墙柳远远看见一道不甚伟硕而丰姿潇洒的影子,便不着急上车,而是站着等尹千钟过来。
      “要回去了么?时候不早,何不留宿?”
      “尘尘睡下了,我明日再来看看他。”
      尹千钟也就没多留:“今日麻烦你了,他怎样?”
      宫墙柳叹了口气:“还能怎样?只坏不好呗。”
      尹千钟脸上略有些变化,瞧不清究竟是着急还是愠怒:“太医不是来看过了么,怎还不见好?”
      宫墙柳摆摆手:“有太医整治,身子自然无碍,但尘尘自打遇上你,可不是越来越不好了么?他入京一年多,官场上那一套我不懂,只知前边儿大半年风平浪静,而你回京以后,他就没过过几天太平日子。”扫一眼将军府门前立得比直的小兵和院子里的香樟,宫墙柳又道,“因果种下,你如今何止不能后悔,连推说力不从心都不成了。”
      宫墙柳要是卸下平日里嬉皮笑脸那一套,他说话很直接亦很好明白。尹千钟听得仔细,最后道:“还是那句话,有我在,谁都动不了他。”

      谢尘不敢睡死,怕尹千钟回来了不知道。他估摸着尹千钟能那么快救出自己,定是提前听到风声赶去的,这样算来,他至少连着三晚没合眼了。
      尹千钟怕吵到谢尘,始终小心翼翼的,不过他还是想看看谢尘怎样,便上了盏灯,谁知烛火刚一照他,谢尘就醒了。
      “回来了?”谢尘睡意朦胧地嘟囔道。
      “嗯,”尹千钟垂下身子在谢尘唇上轻轻一吻,“你接着睡。”
      “你不睡么?”
      “还有些事。”尹千钟揉了揉谢尘的额发,正欲起身离去,谁知谢尘噌地坐了起来,怒道:“大半夜的你还想上哪儿去?熄灯睡觉,天塌了也留到明天补。”
      看谢尘扯着袖子就要把自己往床上拖,尹千钟哭笑不得:“三天没洗澡了,你好歹让我去洗洗么,小心一会儿虱子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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