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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   三日后,上书院。

      冯素贞坐于红木靠椅上,身体前倾,两臂靠在身前的书案上,右手执笔,左手拿了奏折,做阅览状,只是,那呆滞的眼神却透出了她的失神,一向坐的笔直的身板也有些微微的驼背。

      许久,她忽的回神,视线从奏折上收回,又扫了眼前面堆满了案头的折子,吐了一口闷气,将手中之物放下,起身朝隔壁的小厅走去。

      这三天,对冯素贞来说是尤感疲惫,甚至让她觉得突然之间苍老了十几岁,那种心被压住、透不过气的感觉让人觉得照在身上的阳光都是灰白的。

      这三日,她又是经历了人生中的一次天翻地覆的变化,云端跌入低谷的落差,生生地扯痛了一颗饱受折磨已然伤痕累累的心,结了痂的旧疤再次被挑开,只剩了血肉模糊的不堪,那钝钝的痛感却不如当初被逼迫着嫁给东方胜而李兆庭懦弱地选择放弃以及父亲被陷害、沦落到装疯卖傻地困于牢笼时那样的撕心裂肺。

      天香对她的怨恨、冷漠、视而不见都是她早已料到的,也就是说,这一天早已在她的脑海中上演了千万遍,提前预演过的绝望真正到来时也就没有那般无法承受,只是那被清空了的心却已经无法再提供一丝精力让她去做别的事情。

      行尸走肉,便是她这三日来最为常见的状态。

      发散了的视线再次聚拢,看着近在眼前的书架,冯素贞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神游宇外的她已在这客厅中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目光一一扫过屋中的陈设,竟有了种留恋的意味。

      她也不知她还能在这间屋子里呆多长的时间,她现在就是一个死刑犯,只是等着天香定下行刑的时间而已,或许是一季,或许是一月,也或许就在下一刻。这不确定的时间让她莫名的惶恐和烦闷,一如已然陷入沼泽的人,慢慢地下陷,死亡是已定的结局,反抗无用,然而,想干脆地死去却又不能,那慢慢下陷的过程是最为痛苦的。

      然,另一件事也占据了她的心头,让她牵挂可又无能为力。刘倩为她挨了一刀,现在已经被送回了李府,前一日去探望时,那个可怜的女人仍旧没有醒来,那一刀入肉极深直接切断了她几根嫩骨伤了她血脉,经御医诊治,现在刘倩能存了口气已是不错。

      她本就觉得亏欠刘倩,刘倩对李兆庭的感情丝毫不亚于她,甚至更加纯净,至少刘倩没有像她这般又移情别恋,然而,这女人的一片痴情却输给了她和李兆庭的青梅竹马,她冯素贞对李兆庭已然心死、情淡,可是,冯素贞这个名字却横亘在了刘李二人中间,试问,刘倩哪里有错?错的只是那交错了的命运罢了。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残酷,因为她这个在世人眼中已然作古的人,刘倩的一片痴心只能被李兆庭拒之门外。这让她一度觉得愧疚,而那晚刘倩的挺身相救更是让她负担不起。她最怕欠别人的,却又实实在在地欠了这女子太多。

      直到前一日去李府探望,那种沉沉的亏欠感才有所缓解,这源于李兆庭看着她时那一份戒备,虽然对方极力克制,但眼眸如炬的她却还是发觉了。这一份戒备,有别于朝堂上两个政治立场敌对之人之间的那份防备,而是一个身体和情感都很正常的男人对待情敌时的那一种警戒,想必,李兆庭对于刘倩为她挡刀这一事是有所介意的,他的妻子奋不顾身地为别的男人挡了一刀,这让他心中不舒服了。这让冯素贞觉得李兆庭心中多多少少是在意刘倩的,而两个人之间的爱恋,往往就是从在意开始的。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无法自拔时,外面传来的喧闹声让她着实受了一惊。

      “我说了,你们不能进去!”是秦武焦急气愤的声音。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挡本官的路!”傲慢冷漠的声音,“本官奉了皇上的口谕,将冯绍民押入天牢候审,岂是你能耽搁的?”

      “让开!”呵斥声,紧接着,门被人粗鲁地推开,阳光射入,让里面的人感到晃眼,而站在这整片光芒中的正是禁卫军统领,他的身后跟着同样面无表情、身躯魁梧的禁卫军。

      “冯大人,想必你也听到了刚才的话,还请你不要为难下官!”微微地拱了拱手,神色仍旧桀骜。

      “相爷!”秦武满脸焦急,却又被禁卫军挡着,此刻也只是在门外担忧地望着她。

      摆了摆手,冯素贞面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遭,只是说了句,“我跟你走。”

      没有遭到任何抵抗,禁卫军轻轻松松地就将人带走了,只留下了秦武呆在院中,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般,许久,反应过来的年轻侍卫急急地向外跑去,他得将这事禀告公主,现在怕是只有公主殿下能救丞相了,皇帝是越来越糊涂,这回又不知是犯什么神经。

      又二日,公主府前殿。

      由十二根柱子支起的殿堂十分的宽敞,殿中跪了七八个丫鬟打扮的侍者,主座上是面无表情的东方天香,庄嬷嬷站在左下方,而其对面则是手中拿了藤条的侍卫,谁都不做声,殿中安静的诡异。

      两日前,秦武急匆匆地跑进府中,向天香禀告了上书院中发生的一切,天香听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天牢,却是被禁卫军统领拦在了天牢外,任她软硬兼施,都不做任何妥协。

      气急之下,她只得进宫见她父皇,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父皇竟然已经得知冯素贞女扮男装一事。看着盛怒中的老父亲,天香将那本要脱口而出的请求咽了回去。

      当皇帝的人最重颜面,冯素贞女扮男装进京赶考,她父皇不但没有识破冯素贞的身份而且还让她高中状元、招为驸马,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确实是奇耻大辱,而今,她的父皇只是满脸内疚地温言安慰着她。这一份疼爱,让她怎么开口去让她父皇为难,罪犯欺君是死罪,冯素贞这条命怎么留得住?况且,到了这边她才冷静下来,心中的那道坎又冒了出来,她跨不过去。

      冯素贞的所作所为,不是应该让她恨之入骨,巴不得冯素贞被赐死的?

      她恨则恨已,却似乎,并没有那么想要冯素贞的命,相反的,想到冯素贞将会死去,她的心中倒是一阵惶恐。

      这样反复矛盾的心绪让她烦躁,而最后都是被她强行地压了下去,所有的念头都揪成一把,她是恨冯素贞的,冯素贞的命是留不下的。

      而两日之后,她才恍然间想起了这件事最为不通的地方,她的父皇是如何知道冯素贞的身份的?知道冯素贞女儿身的人屈指可数,那日,她已严令那几个丫头管住了自己的嘴,但,背后难免有人会嚼舌根。

      “还不说吗?本公主向来对你们不错,现在倒好,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视线一一扫过跪在下面的人,右手猛地拍了旁边的小几,“再不说,就不要怪本公主不客气!”

      一反常态地凶恶,她不是没有公主架子,只是平时不屑于去用罢了,而现在,她发现用这种方式,让她满心的嘈杂平静下来。

      听了主子的话,一旁的侍卫拿着藤条向跪着的人走去,底下立刻传出了丫头们的讨饶声,模样甚是惹人怜惜。

      天香皱眉,她果然还是狠不下心,正要开口叫停,却不料站在左下方的庄嬷嬷突然走至正中跪了下来。

      “公主,不用为难她们了,是奴婢,是奴婢向皇上告发了冯素贞女扮男装之事。”

      一瞬的寂静,天香心中一沉,紧接着却是一股掺杂了疼痛的怒气从心中升起,她从小由庄嬷嬷领大,对于她来说,庄嬷嬷便是半个母亲,那从小缺失的母爱,便是这位老嬷嬷给予的。而今,庄嬷嬷却又让她体验了被最亲近的人欺骗、背叛的痛苦。

      “其他人都下去吧。”许久,天香疲惫地道出了这么一句。

      身体向后倾,整个人靠近了椅子里,无力地说道:“嬷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闻言,庄嬷嬷抬头,满是担忧的神色,“前几日,公主对冯姑娘避而不见,对她欺君罔上之事似是不闻不问了,奴婢不知公主有怎样的打算,但奴婢自知有责任将这事告诉皇上,这毕竟是关系到公主名节和今后幸福的大事,公主不知该怎样对待,皇上定然是心中有数的,奴婢不能看着一个女人耽误了公主的终身啊。”

      一声轻微的叹息潜入殿中,天香心中愁苦,庄嬷嬷所言句句在理,都是为了她着想,况且嬷嬷也算是她的长辈,她又怎能责罚?

      “嬷嬷,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庄嬷嬷忧虑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地起身向外走去。

      木门开启又关上的沉闷声响传来,殿内只剩了天香一人,低头看着地面,缓缓地将两脚所起,踏在座椅边缘,双手环抱住两膝,下巴靠在了膝盖上,深情迷茫落寞。

      她不知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昔日那个拥有着温暖的笑容和怀抱的驸马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些让她依赖、感动、心悸、留恋的曾经都变的空洞,只因,那个给予她这些曾经的人根本就不曾存在,她爱上的只是一个幻影,镜中月水中花罢了。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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