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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逢恐不识 ...

  •   弥勒叔叔:
      你说你想与我见面。
      请原谅,我不能与你见面。你知道,我对人群有疏离感,我害怕,与你见面以后,我会因为紧张与不安而停止与你通信,从而就此与你隔绝。
      我回到了四合院,夹竹桃依旧绽放着,白色的花瓣,清晨凝结着晶莹的露珠。我新买了一口金色的荷花缸,希望明年,缸内会绽放粉色的荷花。铁锁均已卸下,那些生锈的铁锁被我安放在以前堆满稻谷的耳房里,因为只剩下竹片编织的稻集,所以童年的硕鼠消失不见了。
      我睡在正房,以前爸爸妈妈的卧室。你可能没有见过雕刻牡丹花和凤凰的旧式大床,我买了刺绣荷花的白色帷帐,挂在雕刻牡丹花的栏杆上。童年时,便时刻想念这张大床,现在终于实现了自己幼时的美梦。
      请不要担心我,我一切安好,照顾我的医生温柔并且善良。他叫李秋瞳,美好的名字,如同古时的美人,但他确实是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他说,我很快便能康复。现在,他同我住在一起,他睡在东厢房,我童年的卧室里。记得吗,东厢房的天窗上,挂着一串贝壳风铃,微风吹过,发出动听的声响,如微风吹皱湖水。
      东侧耳房的灶台又重新升起了火焰,有香醋的味道传来,十分诱人,他的厨艺丝毫不逊色于我的父亲,只是开始的时候,不会使用老式的灶台,现在已经十分熟练。
      他已经在唤我吃饭,就此搁笔,祝你一切安好。
      ——清幽

      清淡的晚餐,简单的三个蔬菜,一份去了油脂的鸡汤。李秋瞳用青花汤勺喂许清幽喝鸡汤。“清幽,以后不要频繁写信,那对你的身体不好。”他叮嘱她。
      如同着魔一般,他在她的小四合院住下,帮她修剪夹竹桃的枝叶,买来金色的荷花缸,与她一起分享许多古旧的东西,甘愿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秋瞳,我能活到明年荷花开放的时候吗?”她问他,轻轻抿着嘴唇,面容苍白,唇角漾起浅浅的梨涡,“我不想在冬天死去,穿厚厚的棉衣和棉鞋,很累。”李秋瞳心中酸楚,他希望她永生永世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比他活的时间还要久。他知道,他爱上了一个远在天边的女子。女子笑靥如花,期待在某一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已经进入到“良辰美景奈何天”的世界中去。
      清幽,相信我。我不会允许你就这样死去,哪怕世界都消失了,我也会在你的身边,倾听你的声音和迷离的梦想,记住你清纯美丽的笑容,看你穿嫩黄色的连衣裙站在阳光里浅笑。清幽,你一直都在,从未消失。
      从17岁开始,去到陌生的地方,那里很难见到阳光,细雨总是绵绵不绝,孩童有洁白的牙齿,黑色的皱纹爬满老妇的脸颊,她们幸福老去,看着年幼的孩童无忧成长。许清幽惧怕黑暗,因为内心在黑暗之中,变得干燥枯萎。她想,就这样闭上眼睛,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陆陆续续从四川寄来一些信件,信封上的自己稚嫩清秀,歪歪斜斜的蓝色钢笔字。李秋瞳不允许许清幽读那些信,反而将那些信件收好,他说,他会替她回信,她不必担心。“清幽,你能做的仅限于此。”他叮嘱她。
      “托你的福,那个男孩可以继续住院接受治疗。”他抱起她,将她放进白色的帷帐之中。“你没有告诉他们吧。”她问他。
      他摇头,为她盖上棉被,“我只说是医院的基金拨出了一笔钱,没有提及你的名字。”许清幽,在12岁的时候,失去父母,继承大笔遗产。她从来不知,该如何花费这笔金钱。他摇着蒲扇,为她驱赶帷帐里的蚊虫,帷帐的四角,挂着团团白色的栀子花,清幽教会他,用棉线将多多栀子花连接在一起,拼成硕大的栀子花球,夜晚,帷帐里萦绕着芬芳。她忽然紧紧拉住他修长的手指,容颜干净单纯。她轻轻问他,能否陪她一起睡,她突然很害怕,内心脆弱。
      “秋瞳,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她问他。
      黑暗里,男子穿着咖啡色格子睡衣,安静睡在一侧,呼吸均匀,身体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紧紧挨着她冰凉的身躯,却避免触碰到她大理石一样的肌肤。“清幽,你知道。”他翻转身体,眼神专注,定定看着许清幽如水的双眸,笑容温柔如水,声音温润如玉。
      睡眠很浅,她能感受到自己是在做梦,梦境冗长并且重复,梦里的少年浑身湿透,背着宽大的画夹,笑容灿烂。
      “徐蔚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妹妹。”
      少女容颜秀丽,宛如荷花。
      徐蔚林,对不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如此不堪一击,不能承受你跟于沫沫相爱的事实。看见你们在飞舞的白色的樱花瓣里亲吻,我已经心如刀绞。梦里,她的眼角滑出清凉的泪水。
      2008年盛夏,她只身离开,只带走一颗钻石耳钉和一本素描画册。
      身边的男子轻轻拥着她瘦弱的身躯,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她心情明朗并且安定,生命如此饱满并且有张力,一切美好的东西似乎远在天边,又唾手可得。正如弥勒叔叔说的那样,信仰自在心中,知足常乐。
      清幽,你的视线永远落在地平线以外很远的地方,无论我以怎样的速度,都追赶不上你的脚步,更不能进入你的视线。你从不知道,你明明如此清冷,却是一团炽热的火焰,让人无法接近。与你在一起,我开始害怕清晨逝去,因为太阳升起的时候,夹竹桃花瓣上凝结的清露便要消散。你活在距离今天很久的世界里,我要怎样做,才能许你一个曾经。
      秋瞳,你听过爱情碎裂的声音吗?如白色的樱花凋零,芬芳而美丽,正因如此,才无比心疼。仓促逃跑,是因为害怕失去,害怕看见那个人的眼睛,害怕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因为,总有一天,他要离开我。现在回想,原来最先离开的那个人是我,我只是一个胆小怯懦的逃兵。
      轻轻推开朱漆剥落的大门,仿佛回到了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黄昏时分,杨柳依依,夹竹桃开得正好,院子里铺上了一条整洁的青砖小路,蜻蜓低低飞着,一场大雨即将袭来。
      暗处,她看见青纱的门帘被撩开,逆着光,她看不清来人,似乎是位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男子身边跟着的应该是一位女子,身材娇小玲珑,还有属于女子的香气。她不慌不忙地掀开白色的帷帐,露出穿灰色灯芯绒裤子的双腿。
      22岁的许清幽,再次遇见徐蔚林,记忆中的容颜未改,心早已不是当年的心。
      “清幽,对不起,蔚林爸爸的公司必须开发这带的地产,资金都已经投进去了。一个月前就寄了拆迁通知,却联系不上你。”于沫沫见到许清幽的那一刻应该是很欣喜的,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在沉默,就连挽着徐蔚林的手也不自觉松开了,她不能忘记,那本属于许清幽的画册,每一个角落里都是同一个少年的身影。
      “我不想见你,不想听你说话。”许清幽言语直接,干脆了当,她右手扶着雕刻牡丹的栏杆,努力保持内心的平静,“请你离开我家。”于沫沫沉默,难以自持,她知道,她在许清幽的心中已经是什么样的人物,她故意让许清幽在那一刻出现,故意让她看见她与徐蔚林亲吻的模样。无言的泪水悄然滑落,无力的她被徐蔚林扶住,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她的小腹上,“清幽,你怎么变得如此尖刻。”
      五年未见,他的第一句话,是责备许清幽变得尖酸刻薄。许清幽在瞬间泪流满面,眼前的男子,穿着黑色的西服,气质逼人,还是那个在阳光下冲她灿烂微笑的美丽少年吗?
      “我先出去吧。”于沫沫推开徐蔚林的手,心中叹息。许清幽,为何你还如此执迷,为何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抛弃尊严,不顾他的意愿吻了他。你离开的五年里,我的所有努力只为让徐蔚林注意我,为此,不惜利用我是你朋友的身份,爱上一个优秀的男子,难道我错了吗。
      “清幽,为什么你要无故消失!”徐蔚林的语气,似乎是在责备许清幽,听着他冷漠的声音,她心中凉透,她不曾伶牙俐齿过,亦不曾如此失语。“在你心里,我算什么,什么都不算吗,你说离开就离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徐蔚林。”背后渗出大片的汗迹,湿透了棉质的衬衣。“你什么都不算。”
      “许清幽!”他一声怒吼,额头冒出青筋,难以忍受许清幽冷漠的言辞。
      “你知道四合院对我的意义,为什么还要来为难我。”她质问他,明明清楚,四合院是唯一可以令她安宁的地方,那个曾经向她扔纸飞机的少年,现在竟然要拆掉她最后也是唯一的栖息之地。
      “你走吧,就算我死,四合院也不会拆。”决然的话语,她眼神清澈洞明,表情倔强,不肯流露半丝怯懦。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你,许清幽,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骗子。”徐蔚林忽然冷笑,转身踏出青纱帘,撞上提着鱼头进门的李秋瞳。
      “清幽。”温柔冷静的李秋瞳忽然惊慌失措,装着鱼头的藏青色布袋掉落在青砖地面上,他箭步冲上前,扶住许清幽,她的唇角惨白,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指甲深深嵌进他修长的手指里,虽不能体会她所经历的痛苦,作为医生,他知道,她正在经历的不亚于锥心刺骨。
      徐蔚林折回身体,露出担忧无比的表情,对上许清幽痛苦的双眸,他浑身震颤。“请你出去。”李秋瞳语气坚决,被他握住的手正瑟瑟发抖,尤其是在徐蔚林接近的时候。
      白色的帷幔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连续吃了三颗止痛药,许清幽方渐渐麻木,她的视线定格在远处,有清凉的泪水顺着清秀的脸颊滑下,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从未见她落泪,这是第一次,他知她会笑、会沉默、会伤心,却不知,她也会落泪。“清幽,明天回医院吧。”他征询她的意见,现在,他是李秋瞳,也是她的主治医生。
      “秋瞳。”她茫然摇头,不想回到那个充满消毒药水的地方,在她的记忆之中,有一个装着铁窗和铁栅栏的地方,那里才是医院。她不想在冷冰冰的陌生地方停止呼吸,注定要死去,她希望最后安息的地方是这里,或者是在李秋瞳的怀中。“他是我爱过的人。”
      “除了唯一的朋友,我只告诉过他,男子可以娶我的秘密。”她兀自笑着,大声咳嗽,她靠着的怀抱战栗不已。“秋瞳,为什么不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
      “清幽,可以娶你的秘密是什么?”他问她,声音清朗,鼻翼间萦绕着馥郁的栀子花香。他头一次有了坚定的信仰,便是给怀中的女子幸福,昏黄的灯光照着兀自流泪的她,容颜清丽,动人心魄,他不希望第二次看她落泪。
      许清幽,我可以跟你去遥远的山区生活,喝甘甜的泉水,采摘溪边的柿子,嚼野地里的菜根,踩泥泞的土地。我不曾得到任何信仰,直到遇见你,你让我明白,信仰其实在自己的心中,最干净、最善良的情感便是信仰的最高境界。
      “为我画一册《牡丹亭》。”她笑靥如花,思绪似乎飘回了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她将珍藏的《牡丹亭》送给来寻她回家的少年,黑暗之中,少年笑容灿烂。
      “如果除了《牡丹亭》,那个人什么都不能给你呢?”
      “那我就给他我全部的爱。”
      “许清幽,我不会为你画画,但我想给你生活下去的勇气,我想你永生永世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带着你古老的梦想生活下去,你愿意嫁给我吗?”
      “秋瞳,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嫁给死神,你最清楚,我不过剩下不到六个月的生命。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她靠在他温暖的怀中安睡,贪婪享受一直缺失的温暖,白色的樱花凋零,最终变成了尘土,生命总会终结。

      清幽:
      我不会再要求与你见面,原谅我的好奇,请好好照顾自己。
      坚持生活在自己的梦境里,需要超出常人的勇气,清幽,你比我勇敢,亦比我健康。
      我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直到明年荷花盛开的时候才会回来,希望明年此刻,能收到你的来信。
      ——弥勒叔叔

      徐蔚林将自己反锁在画室之中,掀开蒙满灰尘的白色画布,露出宽大的画夹。
      画中的枫叶青红,绵延直到遥远的天边,穷天碧落之下,清丽的少女,侧颜优美,眉毛弯弯细长,唇角荡起浅浅的梨涡,乌黑柔软的长发随意披散。他的指尖捏着散乱的素描图画,厚厚的一叠,铅笔下的少女,明眸皓齿、纤纤身姿。封面上用黑色的钢笔题着《牡丹亭》。
      许清幽,你是个骗子,你说过要嫁给愿意为你画一册《牡丹亭》的男子。我努力读那些古老的文字,体会你所喜爱的优美,只为给你画一册《牡丹亭》。到头来,我却是个什么都不是的人。他仓皇失措,撕碎封面,漫天的素描纸,飞舞着破碎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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