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忆峮

9、师父下山

　　时卯正，天破晓。
　　知远县水波巷，巷内一角乃一家茶寮，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用在这家茶寮上是再恰当不过了。不过，茶寮嘛，人家那自是“茶香不怕巷子深”。

　　白青青轻轻吹开浮在碗面上茶叶，双目微闭，闻着那股子茶香，表情十分享受。

　　一旁的白亦飞见她那样，很是不屑，讥笑道：“至于嘛，一碗茶而已，哪那么多讲究？”说完端起一碗茶，大口牛饮。

　　白青青倒也不计较他的话，顾自低头啜了口香茶，满意道：“浓而不涩，香而沁皮，齿颊留香，后味多变，真真乃人间极品！此茶跟‘甘露’相比，怕也是不遑多让。啧啧～只可惜世人都只看那浮名表面，错失了如此的人间极品——”

　　白亦飞一听这茶比“甘露”还好喝，有点不确定的端起来茶碗来再细细品了一口，半晌，还是不屑道：“还不都一样。”

　　白青青白了他一眼，反讥道：“你呀！猪八戒吃人参果，你能辨得什么滋味！”

　　白亦飞不服：“那‘琼浆’可不就是好滋味！这玩意儿寡淡寡淡的，哪能跟‘琼浆’比！”

　　白青青无语的摇摇头，拿酒跟茶相比的，也就只有她这个哥哥了。

　　一旁方云蘅听了他俩的对话，淡淡一笑道：“酒之酒香，茶之茶香，同是人间享受，各有所好，但也不可相提并论。”说完也低头轻啜了一口，赞道，“确实好茶。”

　　白亦飞见这两人拐着弯讽刺自己是个大老粗，心下有点不服气，心想这品茶论道我是不比不过你们，有本事咱哪天来论武谈剑试试，看我怎么压过你们！
　　不过想归想，话呢，还是没敢说出口，于是只能转移话题，问白青青：“你今天带我们来这，不会只是来喝茶的吧？”

　　白青青没有理会他的问话，望着茶寮外人来人往，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自言自语道：“算算日子，今天应该到了呀——”

　　话音未落，身后就想起了一把嘹亮的声音：“小二，来上一大壶‘甘露’！——渴死我了！”

　　听到这个声音，方云蘅和白亦飞一怔。

　　白青青则嘴角勾起，笑意盈盈。

　　而茶寮内其他人，听到这句话后则顿时安静了下来，随即便有人开始窃窃偷笑。
　　一大壶‘甘露’……

　　小二忙上前，见来人是四五十岁的小老头，身材瘦小，衣服大绿裤子大红，肩上斜跨个大布包，头发乱糟糟，双目却炯炯有神，下巴处一小撮胡子，整齐的编成小孩子麻花辫的样子。
　　不过，最神奇的是那麻花辫胡子的底部，居然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小二眉毛抖两抖，弯腰打哈道：“这位爷，咱小店没有‘甘露’，小的给您上碗咱小店的招牌茶吧？”

　　“什么？”闻言，那小老头把他那大布包重重的往桌上一放，扯开了他那大嗓门道，“没‘甘露’？不可能！我是接到确切的情报来的，说这里有‘瑶池仙茶’，不是‘甘露’那又是什么！你别唬我小老头，赶紧的，上茶！”

　　还情报呢，小二哭笑不得：“这位爷，咱小店真的没‘甘露’！俺们也想卖，那也得皇帝老爷子点头才行啊——”

　　小老头一看小二那样不像骗人，不确定的问道：“真没有？”

　　小二坚定地摇了摇头：“真没有！”

　　“啪”一声，小老头一掌拍在桌子上，“死丫头，又骗我！”

　　白青青微笑起身，朗然开口：“谁敢骗咱们大名鼎鼎的药王大师啊？”

　　闻言，茶寮内众人又是一惊，原来此人竟是大名远播的药王大师——鬼无言。
　　看来，人真的是——不可貌相！

　　小老头闻言也转身，就瞧见了笑的一脸无害的白青青，和她身后向他微笑致敬的方云蘅和白亦飞。

　　“啊啊——是小青儿，你们怎么也在这啊？”小老头飞扑过去，作势就要抱住白青青。

　　小青儿…………

　　白青青顿觉头疼，如果说还有比“小丫头”更不能让她接受的称呼，就是这个‘小青儿’了。

　　小老头刚要抱上白青青，旁边白亦飞清咳一声：“师父——”适时提醒他此处不宜拥抱。

　　小老头反应过来，嘿嘿一笑，忙道：“了解了解，忘了这里不是山上，呵呵，回去再抱。”

　　闻言，三人神色皆默。
　　虽说早有准备，可见到了他老人家，这震撼还是一波一波的……

　　见他三人不说话，小老头“哼”一声，大喇喇坐下，不满道：“你来信不是说有‘仙茶’吗？在哪呢？那小二可说了这儿没‘甘露’，你要敢骗人，哼哼，就算你是我的小青儿，我也不原谅！”

　　白青青笑着辩解道：“谁说‘仙茶’就是‘甘露’了？‘甘露’你喝了这么多年了还没喝厌呐——皇帝老儿都没你喝的畅快的！”

　　说完，朝小二挥挥手，示意让他上茶。
　　小二得令，下。

　　闻言，小老头一脸得意道：“那倒是。”

　　白青青忙趁机赔笑道：“所以说，这次就带您喝种不一样的。这儿的香茶，名气虽比上‘甘露’，但茶质跟‘甘露’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您肯定会喜欢！”

　　小老头不确定道：“真的？”

　　白青青点点头，“您还信不过我啊？”

　　小老头这才展开笑颜，对着忙碌的小二急声催道：“小二，快快！快点上茶——”

　　听了白青青和师父的对话，白亦飞这才明白过来，看来师父这趟下山，肯定是白青青用“仙茶”把他给“引诱”下来的。不然，以师父的个性，他就奇怪了，雷打不动水淹不急，八抬大轿都请不来他下山的人，居然能主动下山来？
　　也对，师父一生没甚嗜好，唯独嗜茶，茶是他的命根子心尖子肺叶子，谁都撼动不了茶在他心中的地位。
　　看来，也只有青青能投其所好，能制的住这个师父了。

　　其实白亦飞很是想不通，像师父这样的人，怎么也会爱好喝茶呢？
　　他总觉得，茶这类东西，除了白青青，也只有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师才会喜欢。
　　而师父，跟德高望重这个词，好像还是有点距离的吧……

　　这厢，茶上来了，小老头忙手脚并用抢了第一杯，神情恭敬，细细品味起来，末，竖起大拇指对白青青赞道：“我的小青儿诚不欺我也～”

　　闻言，其余三人都笑了起来。

　　四人边喝茶品茗，边闲聊，小老头跟他们讲山上的趣事，几人听到有趣的地方便爽朗大笑，一时气氛活跃。

　　方云蘅见着好久不见的师父，心内虽然高兴，但一想起那几宗案件，阴霾又不觉拢上眉头。

　　小老头何许人也，见他如此，便知他心里有事，于是笑道：“说吧，这次找我下山来，所为何事？”

　　闻言，三人皆默然，神色凝重。

　　方云蘅正色道：“什么都瞒不过师父。实不相瞒，此次请师父下山，确实是有要事要向请师父请教。徒儿知道师父不喜下山，只不过这件案子实在太过蹊跷，涉及的人命又多，不得已才请师父出山。”

　　小老头收起了嬉笑神色，这三个都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徒儿，他们的性子他又岂会不知，如今这三人神色皆如此凝重，怕是真有大事。

　　于是，方云蘅便将这几个月发生的种种，都告知于他。听到后来，小老头的眉头已经紧锁了。

　　方云蘅讲完后，见师父神色凝重，眉头沉思，便不再出声，三人均静待师父的答言。

　　茶寮里还是人来人往，过往人群见这桌四个人均神色肃穆，敛声沉气，甚是奇怪，便都绕道而行。

　　半晌，小老头沉声问方云蘅：“你刚才说，那具无头男尸的血，是蓝色的？”

　　“是。”方云蘅恭敬。

　　小老头左手摸着辫子胡须，右手慢慢转着茶碗，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闻言，白青青三人都疑惑，不解。

　　但见他神情游离，迟迟不说下文，白青青便轻声唤道：“师父——”

　　“啊？”小老头回过神来，见三人都盯着自己，忙给每人的茶碗添水，嘴里絮絮道：“喝茶喝茶！真是的，光顾说话都忘了喝茶了，茶凉了就不好喝了——我跟你们讲啊，我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他竟然又开始讲他一个人在山上的生活了。

　　白青青三人无奈，只能听他的话，喝茶。

　　此时，时辰已至朝食，茶寮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店小二忙着招呼客人，身影都快淹没在人群里。

　　这时，从门口别进来一个小乞丐，白青青见他畏畏缩缩进来，觉得好奇，便多打量了两眼。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掀起茶寮的门帘，小小的脸庞上一对明亮的双眸，好奇地往里面探头看，脸上虽有些黑泥，但是勉强还能看清他的容貌，小嘴挺鼻大眼，颈部肤色细腻白皙，头发随意松松挽在脑后，身形瘦小，身上衣服虽破旧却也干净。

　　看及此，凭借着自己多年女扮男装的经验，白青青便知道，此人跟自己是属“同类”——这个小乞丐，也是个女子。

　　但见她用她那双大眼睛往茶寮里一扫后，再警惕地看看身后门外，这才大摇大摆大阔步迈进茶寮来，袖子一撸便对这小二嚷嚷道：“小二！来三斤上好的牛肉和女儿红，要快！”

　　“哎——来咧——”小二从人群中挤过身来，一看是个小乞丐在叫唤，打量了一下他瘦小的身子板，好心提醒她道，“这位小——”在接到对方一记凌厉的眼神后，忙改口道，“小——爷，这位小爷，您一个人吗？”

　　小乞丐粗声道：“是的，咋了？”

　　小二：“您一个人，三斤牛肉会不会太多了……”

　　小二只是好心提醒，结果对方却“啪”一声拍上桌子，瞪着他道：“咋的？瞧不起小爷？怕小爷我付不起钱吗？！”

　　“不是不是！”小二连连摇头，“小的只是觉得，三斤太多了，怕您一个人吃不完……”

　　又是“啪”一声，小乞丐怒道：“哪那么多废话！要你上菜就赶紧上，想要饿死小爷我啊？！”

　　“是是是！您稍等，这就给您上！”小二忙点头哈腰，下。
　　心想，这今儿个是怎么回事，竟是碰到些怪人。

　　白青青看着那小乞丐，见店小二走远了，忙低下头偷偷得揉自己刚才拍得发红的手掌，不觉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