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日狂响》长风如昼

1、久别重逢

　　祁渡这个月第四次看见同事垂头丧气的走进心理科室大厅。
　　这次出外勤的是科室里连续拿了两次锦旗的任医生任川，作为心理咨询师，他的脾气可谓是整个心理科最好的，几乎就没有他对付不了的病人。
　　与之相反，祁渡是整个心理科脾气最不好的心理咨询师，通常来说，连任川都无法劝说的病人，都会被交接到他那儿，由他处理。
　　这些“心理患者”无一例外的被祁渡骂走。通俗点来讲，正常的心理患者是不会轮到他这个实习生来处理的，只有故意来闹事的“心理患者”才会轮到他来对付。
　　“所以，究竟是怎样一个病人，能把我们的好好先生逼到这份儿上啊？”祁渡从工位上下来，一群人正围着任川叹气，他费劲的挤进人群里，问道。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品行不端，性格极其恶劣！我只不过去通知他预约的何医生这个月请假了，让他取消预约，他竟然冲我扔杯子！”任川拿冰袋敷着被砸肿的脸，怒气冲冲的说道。他盯着祁渡看了半天，“一开始主任就应该派你过去，你们两个一样讨人厌，你和他一定很配。”
　　“感谢你认可我的工作能力，我现在去问主任什么时候轮到我去传信。”祁渡并没有被他的话所激怒，反而露出一个微笑，“帮何医生去通知他的病人，是我的荣幸。”
　　任川翻了个白眼，周围的同事也对祁渡露出鄙夷的眼神，像是在嘲讽他的虚伪。
　　“那个...我能插句嘴吗？祁医生，主任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时源？！你不是去休假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任川从沙发上跳起来，祁渡注意到他的耳坠开始变红，没有拿着冰袋的手正紧张的扯着衣服，想让它变得更加板正。
　　“还能是因为什么？休假提前结束了呗。”
　　她向前迈了两步，示意祁渡赶紧跟上，等到祁渡走近了，她才一脸担扰的皱紧眉，低声道：“你真的要接手那个病人啊？别跟我扯什么为了何医生为了信仰，你刚刚那样说话，真是够......”
　　“够恶心。”祁渡狡黠的眨眨眼，“我故意的，谁让他先恶心我？你不觉得刚刚我说的那句很像之前他讨好何医生时说话的风格吗？”眼见时源恍然大悟的瞪大眼睛，他又说道：“你和我从高中认识到现在，不会连我的伎俩都看不出来吧，时源，感情淡了。”
　　“去你的。”时源扭过头，“你到底为什么要接手那个病人？搞不好何医生回来还要因为这个事情处挤兑你。”
　　“差他一个啊，整个科室除了你谁不讨厌我？要我说，这些人心里也脆弱的很，像那个“好好先生"，有胆子出轨没胆子被别人揭穿，说两句还跟我翻脸，带着科室同事一起搞起小团体来欺负我，我一点都不介意把他周围那群人的老底全翻出来放到电台广播室里讲，收听率绝对翻倍。”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怀疑何医生有问题。”
　　“原本我只是觉得他在工作上是个PUA大师，但至少是个好的心理咨询师。”
　　“但是最近我去回访，凡是他接触的病人，对他都有极高的心理依赖，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他们非常抗拒除何医生以外的人的接触，哪怕是接受治疗前最依赖、最信任的人。”
　　“他管这叫恢复期，鬼才信，所以我打算深入接触这个古怪的病人，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时源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但还是点点头，“祝你好运。”她说。
　　进主任室前，他亳不犹豫的转身向人群中央的任川喊道：“好好医生，下次别自己冲自己的脸上来一拳了，虽然你这样看着确实挺可怜的，但是大家的眼睛还没彻底变成弹珠，能分清是什么伤。”
　　人群安静了几秒，任川大吼一声：“你放屁！”几个任川的死党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完了，这回一个两个全变死鱼了，"祁渡怜悯的望向那几个起哄的人，“我也是好心提醒你，放下那个冰袋吧，再多装一会，本来只是因为受到撞击而变红的皮肤要升级成冻伤了，任大医生。”
　　“祁渡！！”
　　在任川握紧拳头冲过来前，他一个闪身，钻进主任办公室，把门重重一关，时源立即反应过来，让身体靠在红木门上，“怎么，要打人吗？”
　　任川停在原地，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在大庭广众下那样说我！”
　　“哪样？”她扬起眉毛，“我什么都没听见。”
　　“吱呀”一声，门开了。
　　祁渡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又挑衅般的看了看任川，不过这回，他没再说什么。
　　时源的祝福确实很起作用，他一出医院大门就打到了出租车，看着主任给的地址陷入了沉思。
　　郊区别墅，真有钱，他在心里感叹道。
　　出租车一路飞奔到地点，祁渡把车费扫过去，听着手机的提示音，心疼的在滴血。
　　可恶的郊区。
　　他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敲响了别墅的门。
　　...............
　　好安静。
　　祁渡尴尬的站在原地，随即抬手又敲了三下门。
　　这次门开了，开门的男人身穿黑色西装，脸上摆着跟他一样的笑容，看清来人后，瞬间分崩离析。
　　“呃...你就是颜先生吧。”
　　“请进。”
　　颜恒侧身为他让出一条道，他比祁渡高出很多，又因着一身装扮，气势上先压过祁渡一些，“你又是你们心理科派过来的？”
　　“是的，何医生这个月请假了，所有的预约都取消了，唯独您没答复，所以我专程来告诉您。”祁渡边说边偷偷打量起眼前这位病人。
　　“来人都这么说，”颜恒轻笑一声，“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去干嘛了？”
　　高定西装，一般都出现在非常严肃或隆重的场合，特意整理好的发型，一般是为了见重要的人或出席重要的会议、舞会，再加上开门后从期待到冷漠的表情。
　　看来他以为下午的来人会是何医生，何医生于他而言，如此重要？
　　“用我再重申一遍我的问题吗？”颜恒敲了敲桌子，试图把他逐渐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什么？”
　　“你们的何医生，究竟去干什么了？”
　　祁渡摇摇头，他一直没坐下，“这是何医生的个人隐私，恕不奉告。”
　　颜恒猛地起身，刚刚还算正常的情绪彻底被搅乱，他双手抓住祁渡的肩膀，向前逼近，“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你们都瞒着我！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祁渡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良好的专业素养先一步争过情绪显现，他也抬起手，搭上对方的肩膀，看着颜恒银色的眼眸。
　　“深呼吸，别让情绪控制你的行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祁渡用着他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说道，与此同时，他把左手抵在对方的胸膛，感受着那颗狂跳的心脏逐渐恢复正常频率。
　　“好了，我们可以正常谈话了。”
　　颜恒松开手，“抱歉。”他退回原地，“我只是...我觉得，我作为他的“男朋友”，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情，但他把我的微信和电话都拉黑了，从那场事故之后，我们就彻底断联了。”
　　“何医生...他和他妻子出去度蜜月了，”祁渡见他又要发作，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冷静！我可以把我的电话给你，你和他好好谈谈！但是...”
　　“我觉得你可能误解了你们之间的关系，”祁渡斟酌再三，接着说道，“你知道的，他是个心理咨询师，在咨询里，有不少患者都曾经表明过自己曾“爱上”自己的心理咨询师，我们把这种现象叫做移情---”
　　“他说我们要永生永世在一起。”
　　祁渡用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这就是他的问题了。”他把手机塞进颜恒怀里，“密码是六个一”
　　颜恒拿起手机，冲他笑了笑，急切的冲进里屋，把门关上。
　　不在大厅而是选择里面的屋子，而且关门谈话，说明聊天内容十分隐秘，颜恒可以坦白“恋爱”的事实，却不愿意让自己听见接下来的信息。
　　是注重隐私的人。
　　祁渡观察起屋内的环境：客厅十分空旷，桌子和椅子都是实木制成的，桌面有四个茶杯，是瓷制的，这些东西和那件西装一样价格不菲且设计感极强。
　　很有艺术气息，从事艺术相关的职业或喜欢艺术。
　　他闭上眼，仔细回忆颜恒的模样。
　　左手小拇指过无名指第二条线，小提琴家。
　　事故，近期的小提琴演出事故。
　　该死，他根本不关注乐坛。
　　祁渡烦燥的抓抓头发，听见屋内爆发出一声怒吼，大概是吵起来了，他把思绪又放在了推理上。
　　他们总共没相处多长时间，在交谈过程中，颜恒一直在不间断的皱眉，敲打桌面，并且每说完一句话就会抿嘴，他的面部肌肉一直紧绷着，极其易怒。
　　结合这人刚才的表现，大概是焦虑症无疑了。
　　屋内又传出一声巨响，祁渡有点担心他的手机。果不其然，门再次打开，颜恒垂着头，整个人都散发着颓废的气息：“对不起，你的手机......”
　　“八千，付现金还是打到银行卡？”祁渡冷静的看着他，“我猜到你会摔我的手机，恕我直言，何驰大概是看中了你的商业价值，但上个月你演出时出了点问题导致你现在在他眼里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他选择抽身断联，别在那种人渣身上浪费感情了，调整心态换个心理医生准备下次演出吧。”
　　颜恒的脸上立刻带上怒色，他想张口反驳，祁渡先一步把写好卡号的纸放在桌子上，“你现在还“爱”他，我这么说他你一定很生气，别跟我动手，冷静下来想想他说“爱”你的时候，眼底究竟写着什么？他对你做的心理疏导其他心理咨询师是不是也能做到？排除“爱”的错误引导，他的水平恐怕还没有其他普通心理咨询师的高。”他打开别墅的大门，“回见，颜先生，希望下次见面你已经摆脱了他对你的心理控制，我可不希望我等来的是拳头。”
　　“你的名字？”
　　“祁渡，祁连山的祁，绝渡逢舟的渡。”祁渡再次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八千，别忘了。”
　　颜恒愣了几秒，随即轻笑一声，怒气早都烟消云散，他突然起了逗弄眼前人的心思，“如果我不给，你会怎样？”
　　“报警。”
　　这一次，他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别告诉我客厅的监控是摆设。”
　　他说完这句话，这才关上了别墅的门，潇洒地走到马路边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