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作孽的初见 ...
-
大殿辉煌又孤寂，像是暮秋枝头静候死亡的金蝶，流露出端庄对称的凄美。
年轻的皇帝高坐殿中央，笑容似易碎的槐花，却是此时林晴疏眼前唯一的活物。
“嫁给朕。”周煦的声音好似风吹过细沙。
他那双缠绵病色的凤眼孤高却温柔，林晴疏骤一对上，便不由心生哀怜：怎么，古代人说起来都这么深情的吗？好像在看古装剧……
没等她想完，面前的小皇帝忽然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到她面前。
然后，他缓缓落下，单膝跪地，从龙袍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
戒指盒打开，里边是一枚银光闪闪、端端正正的……易拉罐开环。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梦境也戛然而止，林晴疏双手撑着床无措地坐起，继而疲惫地捏了捏三叉神经。
睡眠成了毒药，让她浑身酸乏得厉害，还做了这样一个噩梦。
说是梦，倒也不尽然，毕竟皇帝周煦私下和她谈婚事是真。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穿越者，自从七年前从苦命的打工人成为侯府千金后，林晴疏就决定在照朝躺平，安度余生，所以当皇帝要她配合演一出结婚的戏时，她自然一万个愿意。
有钱有闲，还不用应付丈夫，光是想想她就要笑出声来。
刚来古代时，她也纠结过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照朝的，要怎么回去，但穿越前的关键记忆都已模糊不清，她只记得一些被老板压榨的碎片，于是估摸着自己是过劳死。
不过……记忆中有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每每试图挖掘回忆，都会浑身发寒，宛如冰锥刺骨，痛苦难耐，就像是某种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林晴疏睡得脑袋空空，侧过脑袋望向滤过柔和阳光的窗，眼神呆滞。
那天的阳光，就和今天的一样。
有一道刺眼的光在她转头时晃了一下，她揉揉眼，确信自己见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一位黑发倾泻、眼眸迷濛、身着华丽古装婚袍的美人……
啊不，是墙上一面高度清晰的镜子！
林晴疏骤然清醒，顾不得双腿的无力，跌跌撞撞直冲过去，验证了自己不安的直觉。
照朝不可能有如此高清的银镜……居然还是亚克力板材的软镜子？
寻常穿越者睁眼，都是震惊于周边的古代风物，可对她而言，七年过去了，再见到现代物品，倒像是遇见寒山雪地绽山花般震惊。
林晴疏身体微微颤抖，连连后退，面色苍白，不愿相信自己又回到了现代。
她都在照朝生活七年了，现在让她回现代能干嘛？去挖坟考古？还是亲自躺到博物馆展柜里头当活化石？
施予后又通通夺去，乃是世间最大的残忍，林晴疏眼神幽怨环顾四周，可除了古色古香的房间装潢外什么也没发现。
她心中登时又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苗，迅速冲到窗前，将其一把推开，打算看看外面的世界。
眼前是一方植被密布的天井，恍若万里之外的亚马逊热带雨林。
蝉鸣盈耳，一棵桂花树下，一把安乐椅快散架般“吱呀”呻吟，一位长发男子正瘫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在阳光映射下愈发明媚，眼皮就这么随着摇晃频率，疲软地开合，直至幅度越来越小，好似星河闪烁终将落幕，以及……
他的上衣失踪了，露出一片雪色。
林晴疏瞬间呆愣在原地，双目发直。
都忘了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见过这般景致，她那颗在安逸中日渐生锈的大脑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卡住，再也不动了。
林晴疏就这么雕塑般石化，直到那男子因燥热侧了侧脑袋，两人四目相对，她才终于靠一声嚎叫解开魔咒。
“卧槽——”一句国粹，吓飞了几只多嘴的麻雀。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看你的，啊不，我什么也没看到，我是要看看时间……啊不不、不是……”
林晴疏的舌头和大脑在此刻卑鄙地叛逃，一地鸡毛般乱飞的字从口中飘出。
见状，原本慌张寻找遮蔽物的男子反而停下动作，又好像是睡意消散后恢复了不正经的本能，戏谑道：“为什么要捂着眼睛？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一件紫色罗衣骤然凭空而降，弱质盈盈，却因某股力量抽得那赤膊男子一阵肉疼，又一声哀嚎之后，摇椅总算是彻底沉寂。
林晴疏从指缝偷眼瞧，又见一随意披着黑袍的男人，头发高束，发梢沾着水汽，眼带桃花，面若霜雪，好似四月逢春也不化的坚冰……
好像是刚冲完澡。
黑袍男子鄙夷地盯着那副与周遭景致格格不入的白皙身体，不理睬身体主人因震惊和愠怒而扭曲的面孔，淡淡道：“穿上。”
“孟楚景！没空调！在自家！大热天的为什么非要穿长袖长衫！”
赤膊男子狂怒，但在对方的不动声色面前毫无杀伤力，只得悻悻披上紫色罗衣。
这么一看，此人长发微蜷披肩，分明一派温润公子模样……偏生长了张嘴：“孟楚景，我看你这是演古代人演上瘾了，还想演一出英雄救美？”
被叫孟楚景的黑袍男人眉头一皱，面生疑惑，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望向林晴疏的房间。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林晴疏往窗边一闪，大气不敢喘。
她背靠墙壁，如枯萎的秋叶一般缓缓滑落，大脑飞速运转，处理方才接收到的信息。
一身古装，没有摄影机，知道空调，房间有现代的镜子……
脑中灵光一闪，她得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这两人是穿越者，为了快速实现资本原始积累，绑架了她这个侯府千金！
【噗嗤】
一个金属质地的声音凭空出现，与这古色古香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此刻林晴疏跌坐在地上，大脑高速旋转，思索着该如何自救，以至于忽略了这个奇怪的声响。
——
坐在林晴疏面前的两男子比肩而坐，黑袍男子自称孟楚景，另一个披上衣裳后一脸傲慢的，自称云晰。
要不是他们给自己准备了食物，林晴疏真以为自己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审讯室。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失忆了？”孟楚景面无表情发问，给林晴疏一种不可欺瞒的压力。
“‘失忆’？那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晴疏将演戏进行到底，低头躲避眼神，往嘴里猛塞食物掩饰心虚，“反正公子问的我都记不得了。”
“嗯，时光司南坏了，倒确实有让人失忆的可能性，”孟楚景往杯中倒了些花茶，“那你叫林霏，没错吧？”
“林霏”是她这具身体原主的名字，如果面前二人真是绑匪，那她承认，就可能被撕票；否认，就是自证假装失忆。
林晴疏摸不清对方意图，不想多言，努力咽了咽嘴里的食物，敷衍晃晃脑袋含糊道：“不知。”
“你是侯府……”
孟楚景还要追问，却被晴疏抢了话头：“你们是何人？”
“……救你的人。”
林晴疏闻言，忽然想起一些狗血的影视剧桥段：主角重伤昏迷，苏醒后被发现失忆，便会遭遇仇家诓骗，称彼此是挚友。
想到这儿，她努力憋住想笑的欲望，却不小心被面呛住，开始了无止境的咳嗽，怕被对方觉察自己的不屑，她赶忙夹了一筷子意面，扯开话题：“唔……此物为何？甚是稀奇，我还从未见过。”
“这是意大利面，我做的，好吃吧？”云晰见话题焦点终于要落在自己身上，身体前倾，盯着林晴疏期待道。
“意大利是何物？”林晴疏面不改色地明知故问。
“就是一个国家，这是他们那里的招牌菜。”
“哦……那里的百姓可真可怜。”
“……”
把天聊死是林晴疏逃避无用社交的杀手锏。
现在，纵使话痨如云晰，也一时语塞，撇撇嘴，埋头闷声吃自己的面，倒是孟楚景那一直沉甸甸的嘴角往上扬了扬。
说得少，错得就少。
林晴疏对现在的寂静很满意，满意到自我麻痹，过分轻敌。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孟楚景眉头轻挑。
“没有。”林晴疏依旧回避眼神，头也不抬吃着刚被自己贬低了一番的意面。
“你不想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吗？”
“……”
“你不想知道自己前天干了什么大事吗？”
“……”
“你真不记得有人要谋害你吗？”
“……”
“你知道自己几天没吃饭了吗？”
“……都说我失……不记得了。”
这些事，林晴疏确实一无所知。
发生了什么？自己好像真的失忆了……
她抬眼看向孟楚景，却只见对方嘴角一抹淡笑，身体向椅背一靠，双臂抱怀，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样，不慌不忙道：“算了，不知道也好，免得你承受不住打击。”
作祟的好奇心把那份食之无味的意面变得更难以下咽。
林晴疏陷入沉默，如坐针毡，纠结半晌后终究还是开了口：“这是哪儿？”
“照朝。”孟楚景垂眸，不慌不忙。
“我知道，我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会知道？”
“……”
林晴疏真想给自己一耳光，又觉得欠打的另有其人。
不过，一番对呛下来，她倒是觉得面前二人不像歹徒，稍稍安心了些。
不过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套话，孟楚景忽然开口道：“既然不确定你是不是林霏，那还是放你出去自生自灭吧。”
说罢便站起身，好像要亲自动手把晴疏提出去。
“别别别……我想起来了，我就是林霏。不过你问的问题我是真不记得了，”林晴疏见他要赶走自己，一下确认了他们不是绑匪，忙开启了抱大腿模式，“所以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孟楚景重又坐下，淡定地喝了口花茶，卖关子道：“这里是释忧馆。但比起这个，或许对你而言，现在是什么时间更重要。”
林晴疏这些年在古代也不是白混的，她看了眼窗外，自信满满：“现在是，午正。”
“……”孟楚景小声叹气，“现在是照朝崇光元年，对你来说，是七年前。”
一时间，林晴疏如遭雷劈：分明记忆中，自己不久前还在崇光七年，怎么一眨眼，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只听说过梦中梦，怎么，还有穿中穿吗？
“那我前几日，干了什么‘大事’？”林晴疏试探询问，声若蚊蚋。
“穿着婚袍，披头散发，勇闯花月楼……”
林晴疏为镇定心绪喝了口茶，反被呛得一阵剧烈咳嗽：“咳咳……青、青楼？”
孟楚景没有回应，径自接道：“旁观赌局，情绪激动，准确报出骰子点数，从宋小将军手中为恭王挽回了一半家产……”
“噗”的一声，林晴疏送入口中的第二口茶，天女散花般在空中肆意飞舞。
他说什么，自己从那个小心眼的宋时霖手里抢走了钱？
林晴疏心中登时万马奔腾，就连瞳孔都开始地震。
俗话说，不可得罪小人，可她居然得罪了那个爱记仇的小男人，甚至还忘了这段记忆……
想到这儿，她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如果是为恭王出头的话……林晴疏面前浮现出那张本朝著名的惊世容颜，不由脸一红，一双杏眼看上去竟然在阳光映照下闪烁起细碎的光芒。
看着面前这场华丽的“变脸”大戏，孟楚景不知她经历了如何的心事变迁，下意识没再提及她后头因没能从恭王手中抢到点心，犯了低血糖当场昏厥的“惨状”。
“那又是谁要谋害我？”林晴疏紧张兮兮盯着孟楚景，祈祷不要听见“宋时霖”的名字。
“前天夜里，花月楼老板蔡四娘，她说你假冒侯府千金骗她。”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林晴疏暗自松了口气，但忽然眼皮心虚一跳，身子僵直。
蔡四娘怎知自己是假冒的？她知道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她小声辩解：“我、我就是啊，她凭什么说我是假冒的？”
“她说你自称是来找逃婚夫婿的林侯千金。”
“哦……”林晴疏稍稍安心了些，“不过，有什么问题吗？我是穿着婚服啊。”
“可是崇光元年，你才十一岁”
“……对哦。”
想来，那时候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来了七年前，出现纰漏也实属正常。
云晰一直保持缄默，此时忽然插嘴道：“就是因为那天闹得太凶，为了避风头，这段时日不便去酒楼，你才只能吃这意面。没饿死你就不错了，居然还嫌弃……”
他嘟嘟囔囔，一看便是对晴疏刚才的评论耿耿于怀。
“……那我为什么会到七年前？”林晴疏对云晰的抱怨选择性失聪。
“因为某个追杀你的人。”
没等晴疏领会话中意思，孟楚景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张白纸和一支水笔递了过去：“总之现在你不能再叫林霏了，先写个新名字吧。
在照朝当了七年林霏，她总算是可以叫回自己的名字了。
看着面前这些熟悉的物品，林晴疏不假思索接过，本能地拔下笔帽……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大意，也觉察到对面如灼的注视，大脑顷刻间飞快运转，外部表现为动作凝滞。
僵直三秒后，她假意将笔端详一番，接着，用握毛笔的姿势拿水笔在纸上写下三个七扭八歪的大字：林晴疏。
完成这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作秀以后，她一脸无辜望向孟楚景：“这是何笔？写出的字甚是丑陋。”
孟楚景的眼神意味不明，直盯着林晴疏，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林晴疏垂头噤声，默默把纸朝他那边推，身子却因觉察到一丝危险不自觉往后远离。
【初见，任务完成。】
一个冷冰冰的机械音忽然响起。
林晴疏骇然四望，没能找到声音来源，最后目光定望面前二人，但他们却毫无波澜，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用关爱病人的目光凝视她。
那是什么声音？音响？
不过没由得她细想，门外就传来“啊”的一声大喊，像是神明施的援手，足以打破这屋子里混凝土般沉重的气氛。
那声音继续大声嚷道：“我说，你们都聋了吗！听不见有客人在敲门吗？总让我分心，是打算要在这破地方住上一辈子吗！”
独特的嗓音引出一阵狂烈的狗吠。
林晴疏一怔愣：这神……声音好哑好沧桑，是掌管公鸭嗓的神吗？
不过，“神”不愧为“神”，只这么一句，就好似什么咒语一般，驱使着云晰乍然起身，慌慌张张往外冲去，边跑还边喊：
“我来了！别揪我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作孽的初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