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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唯有真正的苦痛最能教人成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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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元年,已是三月末梢。
夜来雨狂风怒,松雪轩内种植的几株海棠被风雨欺凌搓磨,枝头上只剩零星数朵。
侵晨,露桃卷了帘儿看向窗外一地狼藉断红,心生无限的慨叹。
篆碧提了食罍,沿小径款款而来。经昨夜风雨,道旁更是红稀绿浓。黄莺儿藏在碧柳间,啼声甚是哀婉缠绵。
想来,应知一春将尽,春光畹晚。
篆碧纤瘦的手打起青白玉色的绵帘探身进去,青葱般的手指碰了碰露桃的肩,悄声问,“还是那么着?”
露桃做了个噤声手势,乜斜着凤眼觑了觑里头未醒的人儿,拉了篆碧到外厅让座下,亲自沏了一盏明前春茶递去。
“我家曩劫以来,阿郎和夫人死了。小郎君劫火中失散,如今不知下落。小娘子虽保全性命但近来病的愈发重,身子也消瘦的不成样子,竟像死了半个似的。”露桃眼圈一红,珠泪从眼眶中滚落,一时间哽咽难言。
篆碧看着杯盏中芽叶舒展,茶汤鲜绿明亮,闻着更是豆香馥郁。
她轻轻呷了一口,仔细体会着唇齿间醇厚的滋味儿。心中不住想,今春明前茶产的少,本就一斤难求,珍贵的很。
松雪轩的遭此大劫断乎不会同从前虞府那般奢华靡费,敢情是三郎君送来的。
听言,嗳了一声,解劝道:“她那样玉一般的人儿,何苦这样咒她?逢此劫难,一时一蹶不振甚至大病一场也是有的。依我说,妹子你竟用心服侍着才是。”
“何曾敢懈怠呢?你知道我家阿郎和夫人向来乐善好施,阿郎开益善堂从来不收穷人们一点儿诊金。夫人更不必说了,每每施米赠衣那一件不是亲历亲为?那曾想天降大祸,那起歹人竟把我们家弄得家破人亡。”
露桃哀哀戚戚的用帕子揩了揩脸上的泪,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小娘子和你家三郎君的婚事,你家主人可有的说么?既然是指腹为婚的,想必这姻缘是没得跑的。”
篆碧神情一滞,放下手中杯盏思忖了一会儿复又打趣露桃,“想是盼着小娘子出阁自家好去自寻情郎呢!”
露桃的脸上登时烧红,懊恼的瞪了篆碧一眼,赌气啐骂,“我撕烂你的嘴!好不好又拿人取笑,正经的一字不谈,到底给人一颗定心丸吃才是。”
“郎主和夫人倒是没说的,他们对虞小娘子最满意不过了。主人的意思是等娘子孝满了再接来府中,当自己的亲生闺女一般。将来衣食住行皆同府里的几位小娘子是一样的,还说要先跟三郎君认了兄妹才过府呢。”
说罢,篆碧打开了桌上食罍,将赵大娘子送的膳食及人参陈列了出来笑道:“这不,大娘子命我送好些燕窝、人参和一些膳食来。”
随后篆碧以府中还有别的事务便辞了露桃出去。
露桃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收罢,转身入了绣房,一进去便见虞意绵倚着床怔忡望着熏笼。
“小娘子醒了怎不唤我?”
“才醒的,舀水过来我洗洗”意绵轻声说罢,强撑起虚弱的身子便要往梳妆台去。
露桃只当是她听到自己与篆碧的对话,伤起心了。忙上前扶道:“在娘子昏迷着的这些日子,三法司已经判决了杀害阿郎和夫人的歹人。如今算是大仇得报,可惜小郎君还未有下落。”
意绵捂着心口顿时泪如雨下,忙命沉水与唱晴设了香案,备鲜果、清烛、香茶、素花、中置狻猊。
待露桃服侍沐浴后,意绵身傅梅真香,头梳交心髻子,只以几支素簪子点缀。
见她身着月白色广袖上襦,束齐胸白绫褶裙,外披一件雪缎披帛。用松柏叶净手后从香盛中取出去岁闺中所制降真香置于狻猊炉中爇之。一时,清烟袅袅,如引鹤降。
唱晴搬来蒲团,意绵眼中一酸一语未发即又滚下热泪来跪拜下去,悲声道:“家中曩劫至今,阿弟不知所踪。所幸天道恢恢,歹人今已伏法,诛于断头台下。儿今日设香案告知以慰阿耶阿娘在天之灵。可叹阿耶养我教我,阿娘生我育我,十数年幸苦儿不曾报之零星反倒因儿愚顽淘气生下许多闲气。阿耶阿娘一旦舍我与阿弟先去,生不及行孝,死无处追寻。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说罢伏在蒲团上,抽噎不止。
沉水和露桃搀起意绵,哀声劝:“小娘子才病好些,千万保重自身莫再哭坏了眼睛。阿郎与夫人在天有灵,看见小娘子这般更加不得安心了。”
说罢,搀着意绵入内,唱晴舀了洗脸水服侍擦拭。
虞府大劫之日,家下人无一不惨死歹徒刃下。
在她也即将成为刃下冤魂时,幸而有三法司的大理寺少卿——张少卿所救。往后申冤、写诉状加上过度伤心直累的她晕厥了十数日之久,好在针砭药石下终于活了下来。
太平盛世,天子脚下,歹徒敢如此兴风作浪想必有幕后之人指使,意绵思忖良久。
“小娘子,喝些吧。”沉水端来一碗燕窝道。
意绵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今早来的可是赵府的人么?”
“篆碧来过。”露桃如是答。
“难为赵夫人费心,只是咱们虽至末路,好歹不能无名无份总是依赖赵府。松雪轩原是阿耶别业藏书巨丰,本是清净读书圣地。城中亦有几间书肆是咱们家的,里边的几个伙计都是忠厚的为人,如今还叫他们管着,进项虽不多,好歹可以维持日常。”意绵道。
这头唱晴拨弄炉中炭火,铫嘴往外冒着热气,药汁在砂铫中翻滚几回,壶盖儿跳跃碰撞出清脆清响。
唱晴倒出药汤,撂下砂铫,捧了药款步行来,“真人保佑,这会子就好了罢,千万别再让我们小娘子受罪了。”
意绵闻着苦涩药汤皱了皱眉头,浓郁药香扑鼻而来,直叫她腹内一阵翻滚。
露桃苦涩一笑,“知道小娘子最喝不得这苦涩滋味儿,奴婢备下了琉球糖,小娘子喝完含一颗便很快不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