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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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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城连续几天都在下雨,倾盆大雨如浓雾一般,淅淅沥沥地凝固在宫廷之中。
许云薇不方便出门,周锦轩便差了玉景去太医院,给她抄了一份藏书的单子。
“是你……”许云薇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来送书单的少年。
是当日她被抢进宫时,拿着匕首横在她脖颈间的侍卫。
玉景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对许云薇行礼道,“……侧妃,当日,得罪了。”
“没有啦,”许云薇摆了摆手,“也算是,因祸得福。”
“啊?”玉景愣住。
许云薇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他,是个好人,不曾欺辱我,还帮家父置办了阴宅,我感谢他都来不及呢,毕竟家父,是在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了。”
她提到父亲的时候,眼神会变得崇敬,日常的聊天中,也总是不经意把父亲的话奉为圭臬。
但根据玉景的调查,那个叫做许邈的男人,对许云薇其实并不能称得上好。
他对许云薇严厉到近乎苛刻,幼时经常有邻居看到,他对女儿非打即骂,及笄之后甚至不允许她出门,一心待字闺中。
“你觉得他不是个好父亲?”听完玉景的禀报,周锦轩反问。
玉景犹豫半晌,点头,“虽然属下自小失去双亲,但还是觉得,许邈这样严苛的作风,不是好父亲。”
周锦轩笑了笑,“那你打听这些时,周围邻居怎么说的?”
玉景思考着回答,“他们对许邈交口称赞,说他不仅医术精湛,家风也极好,还说……要不是因为他这么会教孩子,县里的乡绅也不会看上侧妃,非要强娶了。”
周锦轩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很久后,他没来由地突然说道,“子女总是对父母心怀期待,觉得他们定是天下最好的,这很正常,我曾经也怀抱着跟她一样的期待。”
那日他负手立于高台,眺望着不远处的天子居所,轻轻叹了口气。
玉景回过神,岔开了话题,“侧妃之后还有什么想读的书,告诉属下,不止是太医院的,任何地方的,属下都能为您寻来。”
连续几日的大雨也把周锦轩困在了宫中。
他懒得去东苑,也没法在院子里捣鼓他那些小工具,便开始专心画画。
许云薇总待在里间闷得慌,想出来活动活动,正好遇上提笔作画的周锦轩。
群青已经化成油料,毛笔沾满了色彩,重重一笔点在了还未着色的画作上,画面瞬间焕发光彩。
“画在纸上,这群青更美了吧?”周锦轩笑着问许云薇。
许云薇认同地点点头,“先前以为它是因为稀有少见,故而有‘皇室蓝’的俗名,今日画在纸上才发现,群青的色调高贵大气,想必也是它‘皇室蓝’这一俗名由来的另外一个原因。”
“英雄所见略同!”周锦轩放下了笔,“侧妃来得正好,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瞧瞧。”
他在书柜里翻找了一阵,找出一个大本子,翻到某一页,递到许云薇面前。
画上是一个体型很大的工具,配有手摇杆,与池塘或湖泊相连,一个小人手握摇杆。
这张图下方,画了这个工具详细的拆解图,还标注了工具下方装有收缩滚轮,便于携带的特点。
“这是何物?”许云薇看了半天没看明白。
“我暂时给它取名,干衣笼,”周锦轩解释,“大李是个很容易下雨的地方,无论南境或北境,无论上京或乡村,时常像现在这般,一下起雨来绵延十多日,衣裳洗了总不容易干。”
他伸手指着本子上的图画,“把衣服清洗后,拧干,固定在干衣笼内,快速的手摇摇杆,摇杆会给内部一个力,这力气会拽着衣裳飞速转动,能把拧不干的水甩干不少,虽然做不到彻底干透,但还是比手拧的要好上许多,之后晾起来也不会再耗费特别多的时日了。”
“而且,这种程度的湿度,我想就算不晾晒,直接用火斗熨几下,也没问题。”
他竟能想到这么妙的点子。
许云薇听他解释后,十分惊讶,“好棒的物件儿,我觉得要是真的能制作出来,会让大家的生活方便不少,不过这种东西,要是做出来,会不会很贵啊?普通人家用得起吗?”
“做出来先在宫中试用,改良,降低耗材的成本,若真是不错,便可以把图纸给工匠,我手把手教他们亲自制作,然后推广到上京皇胄、官员们的家中,若是用的人更多了,那些商人小贩发现有利可图,总会想办法学习复制,推广到整个大李,到那时,便能把价钱打到最低了。”
他告诉许云薇,几年前他做过一个研磨食材的小工具,只需要把食材放置在器皿内部,单手一压,就能把食物碾碎压榨出汁。
比起石臼,这东西更轻便易于携带,人口少的家庭、或是力气小的女子用起来十分方便,很快便风靡宫中。
之后流传到皇胄与官员之家,如今已在整个大李普及。
周锦轩说,“普及的前提是,这东西真的不错。”
“真的不错!”许云薇肯定道,“我以前遇上雨季洗衣裳,力气又小,总是拧不干,有时候晾在家里十多天还在滴水呢!那时候就想,有没有个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帮我洗衣裳、晾衣裳,别再这么烦了。”
许云薇伸出手给周锦轩看,“冬日洗衣裳,手还会冻坏,也是个麻烦事。”
周锦轩看着她纤细的指尖,柔声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最近还想着做一种只摇摇杆就能清洗衣裳的工具,但小细节还没有处理好,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做出成品。”
许云薇的眼睛倏地亮了,“真的吗?!那简直太好了!”
可旋即她又有些失落,“但殿下,您说日后可以整个大李都推广,是真的吗?我注定不能久居宫中,您做的这些好东西我以后都用不到,岂不可惜了……”
“你要是担心的话,等日后离宫了,把住址给我,我做了好东西都差玉景去送给你。”周锦轩给她保证。
那天两人破天荒地说了很多话。
周锦轩邀功似的反问许云薇,“现在不觉得我所做之事无用了吧?这是实打实的惠民利民,是之乎者也的先师圣贤无法传授的。”
许云薇想了想,依旧无法认同周锦轩,“话虽如此,但殿下顾着这个,便会忽略那个,我知殿下心怀大爱,可物件儿工具,只是方便了大家的生活日常……”
周锦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打断许云薇,“侧妃认为,为龙者需心怀大爱?”
许云薇僵了僵,“……我不敢说这些。”
“有什么不敢的,现下只有你我二人,”周锦轩说,“我就问你,你是不是这般认为的?”
“对,”许云薇硬着头皮回答,“子曰:‘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大李陛下一定心怀大爱,方能盛世有余。”
“侧妃,你错了。”周锦轩看着许云薇轻声说道。
他的脸上仍旧挂着惯常的笑容,但声音却冷淡到近乎疏离。
“若这世间有一人,必须薄情寡义、铁石心肠,那这人,只能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为君者,从不曾胸怀大爱,别说大爱了,就连那最微薄可怜的一点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飞鸢出笼,振翅而翔,羽翼还未完全展开时,一支箭便贯穿了它的身体。
残羽带着血,落进了周锦轩眼中。
“殿下……”
“雨停了。”周锦轩推开窗户看向窗外,把手伸了出去。
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好饿,好多天没吃霁月楼的点心了,你等着,我去买点儿。”
他单手一撑窗沿,利索地翻了出去,口中唤着“玉景”,消失在了走廊。
书桌上画了一半的画平摊着,许云薇低头去看,画着的是一只腾空天际的飞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