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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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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知道自己很过分。他应该道歉。但是当然不会去和当事人道歉。他就习惯性地,以柔软,赔笑,近乎逗孩子的口吻去对沈星道歉——联系是很容易建立起来的。因为傅卫军是沈星的堂兄,是沈星一手介绍过来的。对傅卫军粗暴就很容易使人感到也是对沈星的冒犯。
哎呀没关系啦哥。我知道你不是冲我。阿星显得很大度和懂事,又说,我这个堂兄啊我也不熟。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他有肺病嘛,他也不想咳嗽呀。你不要怪他。
但拓机械地点点头。
有一刻他觉得,阿星,阿星一点都不懂自己。
不过这也没什么。但拓想。他爱沈星,就像一个孤独的,满掌烂泥的乞丐,执拗地爱一束纯净美好的花。一束花只要好好地在日光下幸福地盛放就好,你何必指望它去理解你的心情呢?
但是但拓想到傅卫军。就觉得,他是暗影里,与自己一样狼狈,悲惨,满手烂泥的,可憎的乞丐。
天很黑的时候,大哑巴和小哑巴还没有回来——只有但拓意识到这件事,因为他心里,既盼望他们回来,又有点怕,他们回来。
但拓在竹屋外走来走去,显得很焦躁的时候,听见狗叫和脚步声。还夹杂着一点响亮的笑。
哑巴是不会笑的。
沈星说,哎呀,是贾斯汀啊。
沈星一喊,但拓就有充足的理由也跟着抬头去看了。贾斯汀和两个哑巴从山坡那里走过来。
原来下午,梭温生但拓的气,带傅卫军出去溜达,走着走着,到了傻老外的简易学校。傅卫军很喜欢帐篷里的孩子们,和那个热情善良的白人老师。两个哑巴左右没地方去,就在帐篷外看孩子们上课。虽然什么也听不见,傅卫军还是觉得,这些与自己一般寒苦的娃娃坐在一块儿围绕着一个滑稽的外国老师。他们的快乐虽然于他是无声的,却格外喧嚷动人。
从姐姐杀死殷红开始,他的人生从没有像今天下午这样安宁柔暖。
他那么乖乖地抱膝在帐篷外坐了一下午。
贾斯汀觉得,这个来自中国的瘦弱安静的残障人士也很有趣。贾斯汀之前在中国做过许多年志愿服务,当然照顾过病人和残疾人,对汉语手语也懂不少。
他和傅卫军用手语聊天,很开心。就一路送着大哑巴小哑巴沿着追夫河回来了。
但拓倚在竹屋外的栏杆上,远远地看傅卫军。
那小哑巴装在空旷的黑大衣里,两手插兜,慢慢地走,好像一个走路刻板的小学生。
但拓觉得,黑与光才该相吸相融。他把自己对沈星的爱对照给傅卫军和贾斯汀。
他想,小哑巴应该会珍爱贾斯汀那样的太阳。
他就回屋睡觉去了。
他的梦里有一个小蝌蚪似的,细小微弱的希望。
他希望,贾斯汀对小哑巴,可以不要像沈星对他那样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