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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可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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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觉得都怪但拓。
逼得一个病人从室内冲到雨中——只因为他厌憎人家咳嗽。
梭温已经不睬但拓,只有小柴刀很责怪地问——你为拉羊对人家蜡样刻薄!你最近好怪噶,拓子哥!
油灯和尕滚也埋怨:人家又莫的惹你,整日价摆一张冷脸闹哪样嘛。
细狗很尖酸:拓子哥爱憎分明啰。这要是换成沈星,打个喷嚏,药都送上去啰。到小哑巴这儿,要死了都不许人家咳嗽一声。
但拓没搂住火儿,打了细狗一拳。大家过去把他们拉开。细狗一面擦嘴角的血一面嚷,沈星在大曲林不爱回来,你不痛快就拿我们撒火啰!啥子人嘛!
但拓不再讲话,甩开拉住他的小柴刀,自己到外头坐着。
大雨很快把但拓淋透。大家今天忽然都讨厌他,没有人去给他举伞,没有人去叫他回来。冰冷的雨水顺着但拓的头发流了满脸,使他终于可以放纵地畅快地流泪。
他在倾泻的悲痛和愤怒中自笑,原来阿星去了大曲林,已经好多天不在达班了。他几乎把这件事和这个人忘光了。
他的心现在被一个巨大的悲惨的混蛋撑破。
其实截至此时,傅卫军到达班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来,但拓对他讲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晃来晃去烦死了,你不能不咳么!
没有人知道——那个可恶的小哑巴也当然不会知道——他多么憎恶他的咳嗽。因为那压抑的咳嗽,快要活生生地撕裂了他的心。
但拓仇恨,仇恨,仇恨,他妈的,不可转圜地仇恨那些又悲苦又皮实的人。
你不是皮实嘛。你不是坚强么,你不是最能吃苦受罪,一声不吭么。他妈的,那你活该受这些啊!
但拓有一颗温柔,滚烫的心。他总想去照料,守护美好的人。好像一个满掌污泥的乞丐拼尽全力举起一束花。
他爱花——谁能不爱呢?
谁他妈的会爱悲惨呢?
要是傅卫军死掉了,但拓会觉得,很好,非常好,非常解恨。
但拓这样想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心灵又痛快又绝望。
所以很多东西图穷匕见。
但拓最仇恨的是什么呢?
是他自己。是他在一个悲剧面前的无能。
他每次奋不顾身地解救阿星都觉得非常幸福——他要是为了阿星牺牲掉自己卑贱的生命,会觉得更加幸福。
但是对那个可恶的小哑巴呢?
他能做些什么?
艹,给一个要死的病人带一箱橘子汽水么?
小哑巴要是个坏人多好。他要是个自私、娇气、爱闹脾气、讨厌的家伙多好。
那但拓会舒服的多,会待他很好。会竭尽全力地关怀一个病人和弟弟。
可是那个小哑巴偏偏那样倔强、那样懂事,那样该死的坚强和皮实,只为了叫大家少点担心就那样该死地压抑着他的咳嗽,那样该死地纯真和美好。
他无时无刻,不在无声无息地剜他的心。
可是现在,这些统统不重要。
他自己心灵的感受一文不值。
是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个可恶的小哑巴会误解他,以为他讨厌他,以为他刻薄冷血——那都没关系。
他可以假装自己确实刻薄,然后去跟他道歉,接他回来。
人家要是实在讨厌他,不肯原谅他,那也没关系啊,他可以消失,他可以滚蛋,反正,达班的其他兄弟都会待他好。
这么大的雨。那傻瓜要跑到哪里去呢!
他本来就病着,再淋一淋,还能扛得住么!
他现在会不会已经倒在哪里了?
但拓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站起来,冲进大雨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