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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十廿三 ...

  •   8.

      他大病初愈后,跟我僵冷了一阵子。我算是见识到了哥嫂嘴里混小子的犟牛脾气。

      只是我不明白,他到底闹什么脾气。

      我也不知道,我和郎中对谈话,他听见了多少又作何感想。他悄无声息出了房间站在我身后,我没有察觉。其实无论他怎么想,都无碍我再赖活几年得个好死。

      但郎中异样地举止与离开时手背上一片红,教我不得不在意。

      郎中离开后,我转身瞧见他阴沉脸,后来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很久。

      直到我唤他喝药,他挪动步子却不理睬我,径直地进了我的房间。

      是的,我的房间。

      目睹他轻轻地合上房门,还从里边上了锁。我一向独居,备用的房间钥匙早不知丢在了何处。他不开门,我不好爬窗进,更不能拿斧头劈了自个的木门。

      啊,小娃娃闹别扭了。我端着盛药水的陶瓷碗,形单影只地茕立在客厅,良久才叹出口气。

      混小子抛弃了宽敞的大房,霸占了我温暖的小窝。这孩子不是还忙着赶论文吗?

      说起来,我也没问过为何瞒着父母回国,又为何在繁忙季找上我这个不熟的小叔。

      「出来,喝药。」我敲了敲门见屋内无反应,干脆坐在门边捧着药等他出来。

      想着我房里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件。藏在床底的,存在电脑中的,从来都是不存在的。因为我没那方面的需求。

      哈哈。我自娱自乐,始终没笑出声。

      房里还没动静,我等了很久,看着冒腾热气的药水渐渐冰凉,我叹气站起瞥了眼挂在墙壁上的发条老钟,看时间早过了我往常睡下的作息,重新煮药,蒙在热炉上。

      孩子也大了,说不定青春期叛逆还在,我不晓得他心里所思所想,我与他接触少不了解他的脾性,生劲还在又不好刺激他。毕竟,我也没怎么带过孩子。

      至于混小子为何闹别扭,我心底虽存在一二的猜测,多疑的性子令我无法轻易下定论。

      无法判断他是生了气,对我不满抑或是……

      嫉妒?

      咳。我摇摇头,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

      想多了。

      天色已全暗下,家中空房大多堆放旧年从老宅清出的杂物,我睡不了冷冰冰的木沙发,只好去混小子的房间将就一晚。

      躺在他残留着药苦味的床上,我久久无法入眠翻身瞥见他床头柜上的药瓶,忽然意识到他的沉默寡言与独来独往。

      借着微弱的光,我摸到眼镜戴上,看清那药瓶。药瓶外边的包装被换过,光看外壳看不出里头装的什么药。我做贼心虚似的往关着的门探了一眼,旋开药瓶盖子,放到鼻头前扇闻了下。

      嗅觉退化后,我闻不太出味道来,干脆又往掌心里倒了两颗细细看,是白色薄膜衣片。又捏了一颗掰开,片芯也白。

      因为太熟悉,看到这药片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是什么。

      舍曲林,多用于治疗抑郁症的相关症状,包括伴随焦虑、有或无躁狂史的抑郁症。当病情控制后,继续服用舍曲林也可有效地防止抑郁症的复发和再发。舍曲林也用于治疗强迫症,继续服用可有效防止强迫症初始症状复发。

      曾经我也服用过,用它活命。舍曲林药效强劲,同时也伴有许多不良反应。有人靠它释放压力,有人拿它治病,可它不该出现在混小子的床头。

      这孩子来我家住下后,房间一直自个整理清扫,我极少干涉他的私人生活。如今,可能不得不干涉了。

      他的性子孤寂生僻,先前在徐家婚礼之上莫名的出现我毫无预料,后又莫名出现我家院中,事先我的兄长或者我的兄嫂从未通知过我。

      这混小子不愿叫我小叔,偏偏叫我什么先生。冷冰冰的,不像是一家人。

      他这人也冷冰冰的,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

      我拿纸巾包起那颗破碎的药,扔进卫生间的马桶里摁下冲水键。我盯着旋转的水涡将被揉的不成样的纸巾吞噬,我仿佛回到几年前的手足无措。

      把药恢复如初放回原位后,我躺回他的硬板床上思绪繁多,捏捏鼻梁脑壳作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感觉后脑下有硬物硌得慌。

      伸手去探,触指冰凉。我掀开枕头,摸出一把漆黑的匕首,无鞘还开过锋。

      「别碰,」混小子不知何时站在我床边,手快的夺走了我手中的匕首,「有毒。」

      9.

      混小子终于不气了。他突如其来发脾气,莫名不讲缘由地消了气。

      这尊不好伺候的大神给甩了个好脸,我半哄半强迫让他按时吃下药。

      但他提出了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夜里,要和我睡一张床。原因是江南的冬日太冰冷,少用暖气,我不喜空调取暖的闷热,故不许冬天使用空调制热。

      他以此为由,理直气壮地挤上了我的床,又说夜里太冷,他的被子太薄,钻进我的被子里,与我相拥而眠。

      混小子,说好的高冷呢。不得不说,他的怀里还挺暖和。

      哈哈。一番自我宽慰后,我选择妥协。

      我真不争气,他的确比抱枕还要舒服点。

      夜深人静的夜里,我头疼转醒,偶尔能听到混小子说的梦话:死国是一片故土。

      按理讲,人说梦话时他嘴部的发音肌肉处于休眠状态,说出的话也应含糊不清。凡事有例外,我也不怎的放心上。

      于是往后他暂住在我家的日子,我时常闲来无事向他问起死国。

      看他一脸懵懂,我便一副大获全胜的得意模样。

      我们相处着,竟也渐渐熟稔。

      俗话说,床头不熟,床尾熟。

      我不喜吵闹,想着他沉默寡言平时总是面无波澜想必给我也添不了太多的乱子。

      且令我倍感意外的是,有一日,他主动谈及借住一事,并详细告知我兄长与兄嫂在外的情况。

      虽说他已借住了一段时日,作为东道主我也拂不了这个面子,郑重地应下邀请他多留些日子。再剩下的,我与他各做各的事,交集甚少。每日三餐轮着做,饭桌上低头挖饭,吃完回房无家里长短可聊。偶打个照面,相互笑一笑也说不上什么话。

      除了夜里,他会主动来寻我。

      这小子,果然沉寂得莫名教人在意。

      有空我得问问他匕首的事。

      10.

      转眼便入冬,哈口气腾云驾雾,记得年幼懵懂,时常与同龄的孩童们嬉戏,专往外跑,冰天寒地重重地哈一口气,追着那氤氲的白雾,叫嚷着龙吐息。

      哪日清晨我吃力地睁开眼,庆幸又见一日日头,身边人已不在,被褥仍热。掀开被穿衣,拖上暖鞋、拉开帘,入目的是苍茫的世间。

      南方冬日里的常绿与三四朵色异的花全不见,埋在了白雪里。

      好看,真的很好看。

      我的生日,农历十月廿三,恰好是阳历十二月七日,往常会与大雪节气撞上,北边鹅毛纷飞,南边几乎见不着雪影。

      稀罕的,江南落了雪。寒潮一阵阵,雪下不止,渐渐地积得有膝盖高。

      我心底里的感觉说不出,打小生在江南,虽去北边见过雪,到底不如故乡的雪来的稀奇。生来少见南湿雪的我,乐得看雪落在我生辰那日。

      自作多情的,我当老天爷给我庆生。

      孤家寡人,独活惯了,也无人提及我的生辰,日子一久,我自个也险些遗忘了,我初到这世上的那一日那一刻。

      我站在窗前,隔一段分秒抹尽内窗玻璃上的水雾,愣愣地望着外边的一片银白。

      抹不干净,残留些蒙蒙的水雾,看不真切,衬得蜿蜒群山,白纸黑墨青蓝间,添一分诡谲恣意。

      他无需我叫起床,自个起身,温好在灶头的盐菜、炒蛋与白粥吃了,喝了碗温奶,倒是很自在的进了我的小窝。

      「先生。」

      肩上一重,我侧头,身披上了厚重的棉睡衣,他站在我斜后方,像是百步洪里常年不解的冰,极少见的关怀。

      「天冷,小心身子。」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拢紧衣领,对他说。

      江南的山峰不及西北巍峨,缓钝的山头少有嶙峋,雪积得迅,朵朵盘旋叠累,落飘树枝绿叶,压断几支细桠。

      檐下冰凌凝挂,应是昨夜雪初落受瓦上暖融了,沿瓦隙汇为汩汩,没能来得及入地,受寒成冰。

      「我晓得。」

      「十二月七,农历十月廿三,早九点零三分,外飘雪。」

      心下一惊,我转过身面对他。他高出我几近三分之二个脑袋,我非仰看他不可。

      混小子竟知晓我的生时日,恐怕连哥也仅晓得我哪日出生,更不记得节气与时分。

      他所说的那日,我出娘胎,恰也下着南边罕见的大雪。

      我笑了,「你倒是晓得清楚,小猢狲。」

      惊奇一顿消,他并未讶于我的失态,像我在他眼里、心底,从未有个做长辈的样。我想我当多装模作样些才是,不然还不被这混小子看扁,觉着我好欺负。

      我体弱人瘦,的确挺好欺负的。

      11.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原野大地银装素裹的景,南边的人儿是看不着的,往常便是连绵山岭,尖头一点白,隐于白雾。

      今个大落雪,是个意外。

      「先生是巳时的蛇,却生在该冬眠的时候。」

      「冬眠的蛇是见不着雪的,可先生偏见着了。」

      许是刚起的缘故,他的眼里还蜷着困意,眼角泛红,沾染隐隐的笑意,微弱得,连我亦认为那不过是我看雪过久而出现的视觉偏差。

      混小子偏不肯喊我小叔,一口一个先生,显得生分。

      「我不是蛇。」我笑着凑近他,拍了下他的唇,瞧他唇瓣的微肿红,我更是欢意,又捏了他白糯的脸蛋,叫他瞎胡说。

      「我可不冬眠。」

      我下手没得轻重,他不躲,定是预料到并愿受下这因对长辈说了口无遮拦的混账话而应予的罚。白嫩的脸颊染红,少了死气,多了几分俏皮。

      「不过我生辰你倒是记得清楚。」

      「先生的生辰,我自然得记得。」

      混账小子嘴倒甜的很,怪不得先前哥往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十句八句不离混小子惹上门的烂桃花。

      心情愉悦几分后,口中因药而常存的苦涩也随之淡去几分。郎中开的药方皆极苦,难以下咽,为一条贱命的苟延残喘,不得不咽。

      「你呢,你什么时候。」褪下外衣,我绕过他,扑回乱糟糟的藤条床。

      睡前摆好的枕头,或大或小、或短或长撒落桐木地板,扭曲的棉被褥弯成的窝里尚余温热,正好来一场回笼觉。

      也是我疏忽,这孩子养在哥嫂二人膝下十来年,我这个做小叔叔的竟不知侄子的生日,更从未送过一件礼物。

      「记不清了。」他驾轻就熟,钻进我的被窝,我习惯性地往一侧挪了挪,给他腾了个位置,好让他舒展手脚。

      我们一同仰面躺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正中有个方形孔,里边绿红黑的塑料电线交错,一截挂出悬着个螺旋形的日光灯,微弱的发光,估摸撑不了多久。

      他不安分的手扣住我的手,侧过身,把我搂进他的怀里。我顺遂他意,不抗拒亦不抬身教他轻松。

      纵使他怀里我呆着舒坦,如同北方夜里上炕再加条不厚的锦被,我不愿拂自个面子,毕竟做长辈的,还是得要矜持。

      「先生的兄长定了一个,在八月。」

      「八月十九。」

      八月十九。

      暗暗地重复念叨,记在心里,想着若是能撑到明年八月十九,为他办场生日宴,煮碗我拿手的长寿面给他尝尝,清汤面是清汤面,想他也不敢嫌弃。他若是走了,为混小子买些好东西寄过去也可。

      自然,礼物不在好,关键在于他喜欢。虽暂时不明他钟意什物,慢慢来总会晓得。

      相安无事,我几欲入眠,被他松开手,下床的动静挣醒。掀被的那一刻,寒冷的空气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先生得先用早饭、喝药,才能睡。」

      混小子。我在心里暗骂一句,来来回回这一个词,找不出新鲜花样。

      拼命压制住一掌拍死他的冲动,抽着嘴角起身穿衣。

      他还小,不懂事。我总这样宽慰自个体谅混小子的逾矩行为。

      他是为了我好。早饭不吃易得胃病,做长辈的不能辜负他一片好意。

      我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十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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