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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愧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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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华苑里有一处池中亭,池中还有几株不败的绿荷,可谓风景独好。彼时,云枬便在此处吹风。近日风清气和,她主动提议出来走走,这让红梅很欣慰,但她身子骨毕竟比不得一般人强健,待得久了红梅又怕她承受不住外面的寒意,于是只待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往回走。
正值素琴来访,院里的丫鬟知道她与云枬要好,不敢拦她,她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荷华苑。
红梅率先注意到了她,便提醒云枬:“殷姑娘来了。”
素琴也看到了云枬,远远朝她一招手,忽而想起父亲跟她说的话来,便往这儿急急跑了几步。
她大喘着气,道:“玭儿,你可着实令人担心呐。”
她比云枬大三岁,脾性却不比云枬老道多少,总是风风火火地不拘礼,女霸王似的。
云枬笑道:“你整日慌慌张张的,我反倒最忧心你了。走,进屋说话。”
在她的授意下,红梅屏退了所有下人,连同自己也退了出去。
屋内香雾徐徐,四处飘散。
红木圆桌前,素琴握着云枬的手,急切问道:“说说,这段时日你都遭遇了什么,眼睛怎么了?你就给我写了两句诗,其余一概不提,整得我云里雾里的,亏着我与你相伴多年,知晓你言下之意,换作旁人早将那书信端着送到云家来了。”
她说起来颇有些傲气。
过去她们聚在一起讨论所学,总爱剖析研究先辈们的诗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们是高山流水的知己,当时找她最合适不过。
到现在,云枬还有些感激她:“也是多亏了有你,不然我可能真要流落在外一辈子。”
素琴道:“那信笺是医士们独有的,且有浓烈的草药味,我猜你又泡在了药罐子里,必定过得不好,如今看来,你似乎只是盲了一双眼?”
“此事说来话长,也不光彩,你得答应我不准告诉别人。”
“嗯,我的人品你难道还不晓得?”
云枬把事情经过删繁就简地告诉了殷素琴,殷素琴听后拍案而起,怒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云枬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你小声些。”
殷素琴火气难消,但碍着云枬的面子她不好张扬,又重坐下,低声骂道:“我瞧她平日里笑呵呵的,还当她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原来肚子里都是些黑心烂肝的。”
云枬声音也有些低落:“我从前也瞧不出,她肖想太子妃之位。”
素琴抚了抚她的肩,道:“如今人家已经住进东宫了,你打算怎么办?”
云枬摇摇头,她不知道。
还未回来时,她发誓一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如今婚期在即,她却没有那么多想法了。
“让她代替我嫁入东宫,是父亲提出来的,如今再想反悔,岂不显得我们云家恃宠而骄?这大梁的天下又不是云家说了算,不如就将错就错下去吧,只要她不再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
素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痴傻了不成?她都推你下山崖了,你竟想当个没事人,就这么放过她?玭儿,你清醒清醒吧,不管大梁有无明文规定,你都是正经的太子妃,她夺了你的妃位,又故意残害你,根本就是个阴狠恶毒的小人,她现在不掌权便罢,待她接受太子妃的玺绶,进而成为皇后,第一个处置的便是你,那么多前车之鉴你还不能吸取教训吗?”
她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后,继续道:“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这其中的利害,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再说了,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考虑,也为大梁子民考虑考虑吧,难道你就能容忍这样蛇蝎心肠的人成为一国之母吗?”
“好好想想吧,她敢阻你的路,你为何不敢阻她的?”
素琴一席话,说得云枬有些动摇:“好,我再考虑考虑。”
素琴长叹:“亏着你福大命大,摔下去还能活着回来,这简直是能载入史册的奇闻啊,换成别人哪有这样的气运,我想一定是公主在天之灵护佑着你呢。”
她双手合十,对天祷告。
“对了,你说你这段时间受一樵夫的照顾,你没有好好地跟人家道个谢吗,比如在你们家谋个轻便的职位什么的?他救你一命,能换来一个好前途,也是他的造化。”
云枬摇摇头,空洞的双眼眨也不眨,她道:“我正是此意,可他不愿来。”
素琴“啊”了一声:“摆在眼前的荣华富贵,他竟不愿要?真是个奇人。”
云枬道:“他待我极好,走时也没来得及同他告别,只盼他往后有个好着落,我才不会太愧疚。”
素琴拍拍她的手,道:“能照顾你,也是他的福分,这是多少人排着队都抢不来的好事情呢,你有什么愧疚的?”
云枬知道她这是故意逗她乐,笑说:“你这张嘴啊,我难道比神佛还金贵不成?”
两人正说笑,红梅在外通报老将军来了,素琴便要告辞:“不耽误你们祖孙两个说正事了,我先告辞,改日再来看你。”
送走她后,房中只剩爷孙两人。
云元庭还未换下朝服,一路走来身上微凉,他搓了搓手才敢近前来,对云枬道:“我欲辞官还乡一事,陛下已恩准。”
“不过你与太子的婚事,此事还需再商讨商讨。陛下自然倾心于你,但太子认为早先你父亲许了薇儿过去,如今一而再地更改,倒显得像儿戏了。若是太子固执起来,此事的确难办。”
云枬听后只是一笑:“祖父不必为我忧心,薇儿自小就伶牙俐齿招人喜爱,有她在太子身边,也不怕将来朝廷对我们云家不利,总之这太子妃是我或是她,都是一样的。”
云元庭欣慰道:“你心大度,这一点比薇儿那丫头强了百倍。不过虽说你们都是云家的女儿,可到底心不在一处啊,有些事还需提早提防的好。”
云枬听出他话有深意,却不接茬儿。
只听云元庭继续道:“趁我还活着,把能敲定的事儿都敲定了,这样我才放得下心啊。”
云枬听他这样说,心中涌起一股悲伤,她道:“祖父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您必定会长命百岁地活着,您不是还要去江南游历吗,到时玭儿要跟着您一起去,什么妃不妃的玭儿也不在乎,玭儿只希望能侍候祖父左右就够了。”
热泪涌出眼眶,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云元庭见状赶紧拿了帕子赔不是:“乖孩子,别哭,是祖父不好,说了些胡话,祖父再不说了,快别哭了啊,你眼睛本就不好,哪经得住这一顿折腾啊。”
云枬呜呜咽咽地擦眼泪,这泪却如东奔的海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云元庭急得团团转:“你这不是叫祖父心里难受吗?”
他又劝了好一会儿,云枬才不哭了,只是她一双眼红得像兔子眼,连面颊也被擦得通红。
云元庭怕勾得她再哭一场,便岔开话题,道:“你姑母常念叨着想见你,之前被你父亲拦着,如今你回来了,不如去宫里走一趟,好让她宽一宽心。”
十年了。自她母亲十年前离开人世,她就不曾出过府,外面的人要见她,她回回借口病弱推辞不见,包括她的皇后姑母和皇帝舅舅。只一两次,皇帝大发善心准允姑母回娘家省亲,她与姑母才见上一面。
姑母同她一样,生来就被视作太子妃。不过与她相比,姑母嫁入皇家是比较顺利的,至少没有发生什么姊妹相残的事,但她入宫后的境遇却不太好,她虽贵为皇后,却不得陛下宠爱,又没有亲生子女可依靠,地位其实都比不得宫内最低阶的妃嫔。她本就不屑于与人争宠,这几年她开始信起了神佛,甚至还专门在宫里建了一座庙,住进去做起吃斋念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修行之人。
但她分明凡心未定,还在关注着这外面发生的一切。
换作往日,云枬又要借口推却掉了,但今日她却并未推脱,而是应道:“好。”
她愿意与人来往,云元庭自是很欣慰,又加上近日云枬体弱的毛病好转,他更觉一切不一样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喊来红梅,吩咐道:“给玭儿蒸点儿梨水喝,润润嗓。”
红梅应声去了。
云元庭交代完了这些事情便也离开了,他须得脱下这身官服好好收藏,往后他就只是空有爵位的闲人了。
他步子还未跨过门槛时,云枬便又喊住他:“祖父。”
云元庭只好收回脚步,问:“还有何事?”
云枬犹豫了一整日,还是在这时问了一句:“祖父,那日我匆匆离开还未来得及同恩人告别,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告而别是失了礼数。那日,恩人可曾说过什么吗?”
云元庭微垂眸,面不改色道:“你那恩人很是识趣,自言此举说出去便会损害你的名声,主动提出要隐匿于世。不过你放心,到底你能活着回来属他的功劳大,咱们又不是什么吝啬的人家,我命人给他留了五百两黄金,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云枬表情微失落:“哦,那他收下了吗?”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