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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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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云枬坠崖一事,云家有意隐瞒,除了他们自家人,京州城内便再无人知晓,若非云元庭作为长辈要回来参加仪式,云枬的父亲还打算一并瞒着他,气得云元庭赏了他五十棍家法。
这事情不管是前因还是后果说出去都不好听。
为免遭人口舌,云元庭对外只道是云枬的侍女离家寻死,又提前给官衙打好了招呼,让他们去山上寻人,自己则带着数十人抬着一顶空轿子,佯称云枬不放心侍女的死活亲自去山上寻人。这一行人回来时,轿子里坐了一个人都没人知道。
不过云枬被找到的消息,云元庭早就派人快马加鞭回云家报了信儿。
彼时,云府的人丁全都站在府门前观望,唯有一人不在场——
大梁的规矩,太子妃需在大婚前十日提前入住东宫,因此云薇此刻不在云家。
轿子径直抬入云府,并未在门口停留,只是夜风吹起车帷,在场之人全都看到了车内垂眸端坐的女子。
面容清丽无暇,不是他们家玭儿姑娘还能是谁?
尤其她父亲,更是惭愧,匆匆瞥了她一眼竟不敢抬起头来。
说到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看到几片碎布并一只碎镯子就以为女儿遇害了,匆匆撤了人手,若他能坚持坚持,也不至于叫她流落在外这么久。
他忍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感,随云元庭一众人等进了府。
轿子停在荷华苑,云枬在侍女红梅的搀扶下下了轿。在云元庭的授意下,其余人等不准踏入荷华苑打搅云枬的清静,就连她父亲与陈夫人也被拒之门外。
时候戌时三刻,院落中盏盏明灯亮如白昼。
云元庭上前叮嘱云枬:“今日天色已晚,玭儿可先歇下,明日一早我便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请他务必治好你的眼睛。”
“至于其他事……”
他沉吟少刻,似乎心里权衡不定:“明日再说。”
云枬也不多言,只道:“玭儿知晓了,祖父也去歇了吧。”
云元庭点点头,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嘱咐下人:“照看好你们姑娘,稍有差池,不论是谁的过失,旁人都要连坐杖责。”
下人们齐齐低伏下身子,齐声道:“是。”
云元庭离去后,红梅搀着云枬进了屋。
即便外面寒意透骨,她的房内也是如置暖阳。紫檀木镂凤纹的香盒上空飘着缕缕香烟,熟悉的香薰味儿又扑入鼻腔。
红梅吩咐人热了水送进来,搭起屏风为云枬沐浴。
她方才就瞧见姑娘的眼睛不好了,不由涌出一股泪,赶紧拿衣袖擦了擦,颤着声音道:“姑娘,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云枬摇摇头:“还好。”
红梅吸了吸鼻子,道:“姑娘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还说好呢,还有您这乱糟糟的头发,这身粗布衣裳,连奴婢都不这样装扮……”
说着,她又是一阵热泪。
云枬轻笑,心中浮现出一个人名。
“你不懂。”
“咱们平日瞧不上的东西已是他最好的了。”
红梅似乎闻到了八卦的气息,眼泪都憋回去了,她顿了一下,问:“谁?”
云枬微愣,心思一收:“没谁。”
沐浴完后,云枬躺回了熟悉的架子床。床褥轻微塌陷,柔软得让她一时难以适应,就在昨夜,她还躺在硬邦邦的木板搭成的床榻上,转眼间,她竟又回到了云家,做梦似的。
层层罗帐交相落地,掩映住内里光景,红梅吹熄了房内灯烛,转身出了房门。
*
天不到卯时,云枬就习惯性地摸索床头。触手温润光滑,再不是粗糙的木棍,更无清脆的铃铛声响,忽而她头脑清醒了大半,想起自己已然离开了那地。
她唤来红梅,问:“几时了?”
红梅就睡在隔壁耳屋,听到云枬的呼唤,腰间束带还未系好便匆匆赶了来。她打着呵欠:“快卯时了,时辰还早呢,姑娘再睡会儿吧。”
云枬却坐起了身子,摇头道:“不,替我更衣吧。昨日我带回来的小羊羔呢,这会儿该喂它吃草了,你让人把羊牵到庭院里,再去马厩里捡些鲜草来。”
她张罗着穿上了华丽的衣裳,作势要去庭院中喂羊。
红梅赶紧拉住她:“外面天凉,姑娘您可别折腾了,若是您伤了风岂不是要我们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受罚,这种事儿放着奴才们来就行了,啊。”
她赶紧派人照云枬说的做,云枬便不再闹着出去亲自喂羊了。
她又想到什么,提议道:“那羊骚哄哄的,若是放在院子里恐怕院里这些草木受其影响不能茁壮成长,姑娘不如把它放在马厩里?”
云枬一思索,同意下来:“也好,安排个人专门照看好它。”
“是。”
天色渐渐转亮,荷华苑的下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大约卯时一刻,月洞门前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夫人,老将军吩咐过了,玭儿姑娘身子虚,不宜见任何人。”
陈夫人横眉一竖,指着丫鬟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小蹄子,敢拿老爷子来唬我,我来见见我女儿怎么了,玭儿在外流落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还不许我这个做母亲的关心关心了?去去去,别在这儿挡了我的道。”
说着就要不管不顾地跨过月洞门,冲进房里去。
小丫鬟见势拦不住,便急急去喊红梅。红梅早听见了这外面的动静,从房内出来,顺势关上了隔扇门。她转身下了石阶,恭敬行了一礼,道:“夫人一清早儿地就来探望姑娘,知道的是夫人关心姑娘心切,这不知道的呢,便要拿着此事来编排夫人是故意扰玭儿姑娘的清静了。呵,咱们都是为了姑娘着想,如此,夫人倒也莫气荷华苑的奴才们不懂事,别说是夫人,就是老爷这个亲生父亲来了,奴才们也是要拦的。况且我们姑娘也说了,本该是她去拜见各位长辈,无奈坠伤处至今疼痛不已,行路不便,若是夫人不拿乔,待姑娘将养好了身子再去给各位长辈请安,您说好不好呢?”
红梅是云枬的母亲懿华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人见了都得敬她三分。
她如此一说,陈夫人也不敢再横气什么,只瘪着一张嘴,幽幽道:“红梅姑娘这话说得倒叫人伤心,我虽说不是玭儿的亲生母亲,这些年待她却比待薇儿还要好,满府邸的人都看在眼里的,我又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怎会拿乔?罢了,既然她身子不适,我改日再来看望罢。”
红梅一笑,“那便请夫人告知各位来访的长辈一声,也省了外人说我们荷华苑的不是了。”
陈夫人暗暗骂了她一声,甩袖离去。
她走后,红梅便敞开了房门,对着里面道:“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小厨房去做。”
云枬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她如今不算个正常人,瞎着一双眼,还不知能不能好,坐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
红梅瞧着她恹恹的,想着法儿地逗她开心:“姑娘不知道,前段时间陛下得了一神兽,据说那兽长长的脖子能伸到墙外头去,可好玩儿了,等姑娘身子好些了,去向陛下求个恩准,也叫奴才跟着到那万兽园中去瞧个新鲜可好?”
云枬果然有了兴致:“此事我倒有所耳闻,正是因为这神兽才将婚事提前的吧?”
红梅敛了笑意,点了点头。
她低声道:“若不是姑娘流落在外,哪能叫别人入了东宫。人都说薇儿姑娘是身不由己,我瞧着她得意得很呢。”
“姑娘,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唯独薇儿姑娘回来了,你却……”
那日祭祀本该她陪着去的,她自小跟着懿华公主,怎么说也比旁人有感情,偏偏那几日她家里出了丧事,回家奔丧去了。她回来后听说云枬出事了,信以为真,可她的玭儿姑娘现在又好好地回来了。离家半年之久,却从未给云家递过什么消息,想必此事有关乎云家人的隐情,她难以说出口罢了。
她带着哭腔:“这半年,姑娘必定过得苦极了,所幸姑娘还好好地活着,否则,奴才如何给九泉之下的公主交代?”
云枬轻叹:“红梅,莫要再哭了,我有事要你留意一下。”
红梅拿衣袖擦了擦泪,道:“姑娘请说。”
“你留意一下府里今日有无新人进来,有的话,来告诉我一声。”
红梅虽心有好奇,但没有多问,只恭敬道:“是。”
又过了一会儿,下人送来了早膳,才吃了几口云元庭就带着人来了。他把大夫请进堂内,语气颇为尊敬:“劳烦殷大夫受累给孙儿看看。”
来人正是素琴的父亲。
在请他来的路上,云元庭避轻就重地交代了云枬的情况,这会儿殷大夫便没有再细问,无声地扒开她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又替她把了脉。心中有了想法后,他便问:“之前可用过药?”
云枬顿首:“用过,三日才吃一次,中间停了两个月,之后再吃便加了一味药。”
“可还记得吃过哪些药材?”
“记得,都是一些常见的,有决明子、枸杞、菊花、金银花,还有蒺藜,后来还加了丹参。”
殷大夫听后急得拍着大腿怒喊:“庸医,庸医!”
云枬不敢吱声,虚心道:“殷大夫可有良方治好我的眼睛么?”
殷大夫沾了沾墨水,预备下笔开药方,他道:“这不是什么难事,照我的方子将养数把月,保准你重见光明,只是不能急躁,需有耐心才好。”
云枬闻言称是,连声道谢,云元庭也在一旁不住地称赞殷大夫医术高明。
殷大夫摆摆手,落笔开了药方。
最后一笔写完后他将药方交给云元庭,道:“老将军根据这方子去抓药,敦促令女孙一日吃一次,不出百日,令女孙的盲症便可消除。”
云元庭闻言喜笑颜开,对他一顿夸赞:“殷大夫神医妙手,是我们整个大梁的福气。”
随后,他打发人跟着殷大夫去抓药,并亲自送他出府。
云枬这下心里有了盼头,一整日都很精神,红梅笑说:“姑娘今日气色不错,也不那么咳了,看来一切都在变好呢。”
她也笑,“希望如此吧。”
“对了,我交代你的事你可曾留意?”
红梅道:“正要跟姑娘说这事儿呢,今日就是老将军那儿进了两个侍候他起居的小童,再没旁人了,姑娘可有什么事么?”
云枬摆摆手,道:“无事。”
红梅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自打她家姑娘被接回来,总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却总说无事,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