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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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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竟连连后退,跄得椅子连连作响。他双手合十,佯作出十分不好意思的神色,“不冷,我不冷,我就是……昨天钓鱼钓得有点累,注意力不太集中。”
好在这约是真正的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不过晚辈心怀鬼胎,才杯弓蛇影,吓得立正。克拉肯简单问过几句陈竟的身体状况,便意会陈竟可以走了。
不过陈竟才暗松一口气,克拉肯却又临时叫住陈竟,同他低声说:
“如果要判断人鱼是不是具有较高的智力水平,从研究角度上来说,需要做全方面的认知能力测试,但自从现代科学步入正轨,还没有过具有研究价值的人鱼捕捉记录……陈竟,你在晨会上问的问题,也是‘进化号’的研究目标之一。”
陈竟一愣。克拉肯注目着他,耳语似的,同他低低地、微笑地说:“不过万事皆有可能。不要丧气,也许未来会有惊喜呢?”
可且不论惊喜,也许克拉肯已与他太近,陈竟已闻到了克拉肯衣衫上淡淡的烟味和某种奇香,无法用任何一种类型的香水比拟,一闻见就好似叫人血管舒张,血液流动加快,心脏砰砰直跳。但说实话,落在陈竟头上,他也分不出是吓得还是什么。
同时,陈竟看见克拉肯衣领子下一条细细的金链,不是项链,不知悬吊着什么。
“对,对……你说得对。”
驶入太平洋一周,下起遭遇的第一场夏季暴雨。
如果是常规科考船,完全可以依靠装载的气象雷达规避暴雨,远离陆地,走向海洋,恶劣天气等同于不可预知的风险,可有追踪抹香鲸族群的任务在前,“爱丽儿”可没有装载气象雷达。
而且尽管没有人同陈竟直说,但见“进化号”即将要驶进一片覆盖数十海里的浓蔽阴云,研究人员们却比阳光明媚时还要更匆忙、振奋,陈竟隐约推断出,约是因为有记录的人鱼录像全部记录在风暴、雷暴这样的极端天气,所以“进化号”是故意要从雷雨云中经行,想搏一搏。
这无疑是危险的,而且隐隐超出了陈竟对于科考的理解范畴,甚至从这种非常规行径中,品出了一丝狂热的意味。
但当然,陈竟要干的,也不过是帮忙抬抬设备,记记无关紧要的数据的这些杂活。
在第一回干杂活时,陈竟认为是他没有专业技能,也就干得了这些,但在沟通之中,隐约触摸到那层无形的屏障之后,这样的安排也多了一层别的深意。
不过这深意并不一定是克拉肯的深意,克拉肯是本次项目的首席,但“进化号”并非克拉肯的一言堂……但这样的安排,却显然是受克拉肯默许的,正如克拉肯与他说过的,不要多想,不必费心,只当作一次远洋旅行。
在恶劣天气中,设备的投放与回收都受到极大影响,变得极为困难。暴风雨天气中,“爱丽儿”族群也不会再逗留在浅层海表,让拍摄和机器追踪也变得更加困难。
在进入的暴风雨的核心区域之前,一定要完成所有自航式的水下设备的投放,陈竟穿着救生衣在已经有明显起伏的甲板上,看见“进化号”前路的阴云有如山倒,灰压压地封住了海天线。
“进化号”当中选了几个水性最好的人员冒险乘快艇下去,潜到海面下去给设备做最后的水下调整。陈竟的水性也拔尖,打小没少去海里游泳,本想毛遂自荐,可没成想克拉肯提早把他吩咐走了,叫他没赶上。
搬着设备回来,克拉肯已登回到甲板上来了,摘了护目镜与脚蹼,一身漆黑色紧身潜水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在阴郁的天气中,还在滴水的头颈显出某种冷郁的白色,陈竟甚至看得见克拉肯脖颈下深蓝色的血管。
两相对视,陈竟陡然感觉到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性与邪性。可定睛再看,那张长者的面孔上分明是一派温和的神色,他用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个听得懂的中国话,同陈竟打招呼,“累不累?你昨晚做了件大事,今天应该歇一歇了。”
陈竟禁不住寒战。可克拉肯还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也许是他失心疯,也许是他无法驳克拉肯的面子,慢慢地过去了。克拉肯只是犹如往常,抚了下陈竟的颈肉,然后低声嘱咐道:“别害怕,只是一次小风浪。你在‘进化号’上适应得很好,而且有我在,不会有问题的。”
陈竟颈后由克拉肯手指沾上的海水淌进衣领,顺背脊沟流下。一个缓慢的战栗却从背脊沟逆势而上,钻进陈竟的大脑。
他强迫自己看着克拉肯,暗想克拉肯到底是哪里蹊跷?会叫莱妮也同样躲避着他?如果他不是“进化号”的孤例,那他的畏惧,也许就不是臆病或某种心理疾病了,而是直觉带来的提示。
看着克拉肯柔和的目光,因呼吸而些微起伏的胸膛,虽已不年轻,可克拉肯不但相貌上毫无老态,身材同样,即使是陈竟的同龄人,如果没有坚持勤练的意识,也绝不会有这样干练、强健的肌肉线条。
这是一个人类,毫无争议的人类。陈竟倏地松了口气,且暗暗纳闷他是不是离岸太久了,竟然会开始思考莱妮说过的魔鬼论,这是无神论者要思考的事吗?
如果克拉肯当真有蹊跷,也许是个信邪-教的,再严重不过,也许是个邪-教头子,但在上“进化号”前,他与克拉肯素未谋面,项目结束后,也不过萍水相逢,恐怕不再会常来往。他国公民,信仰自由,他不必自找麻烦。
他奶奶的,信邪-教的可不好搞,他要多事,怕是回不了国了。
研究人员们匆忙到深夜,克拉肯叫陈竟早回去歇着,可已进入暴风雨的核心海域,不论在哪,都能清楚感受到“进化号”的颤动,惊涛骇浪拍在“进化号”坚实的舷窗上,陈竟不晕船,见此都有隐隐的晕眩感。
陈竟仿佛梦回“捉龙号”,同样叫人感觉渺小得好似水滴,连一个微不足道的浪头,都足以扑灭人类这种陆栖灵长类动物的性命,要怎样叫人相信他们是足以与海洋逞斗的?
不过好在百年科技之差,“进化号”远远非大清老兵“捉龙号”可比,科技的轰鸣犹可胜过风浪的卷积,虽看似惊险,却仍在按照既定航线缓速航行。
按照相对航速计算,“进化号”明日清早就会驶离这片暴风雨海域,不过真正的极端天气情况,只在深夜的一两个小时之间。
是夜“进化号”外风雨交加、雷鸣阵阵,陈竟睡不着觉,下半夜突见“进化号”上人员行色匆匆,面有慞惶,翌日天明,向熬夜熬得脸色黢青的刘杰一打听,才知是昨夜船载雷达在雷暴中故障,幸好抢修及时,才没有偏航太多,成功回收了昨日投放的水下设备。
刘杰解释说,如果重要设备失联,上百万美元的损失是小,本次的人鱼捕捉项目也许都要中止,甚至作废。
陈竟听了,却有种说不上的奇怪感觉。如果这次项目就此中止了,“进化号”返航……也许会是一件好事呢?
次日“进化号”人员抓紧时间开始设备回收后的研究,这部分工作没有要陈竟参与,别人越忙得脚不沾地,就衬得陈竟越清闲、越格格不入。
而且这格格不入不但是在行为上的,也是在思想的。虽说无所事事,可陈竟依旧心事重重……他妈的,到底怎么才算是应对他爷姨太太的万全之策?
找个由头要他爷姨太太与他爷分手?可问题是天亮了,他爷还要回来的啊!万一他爷舍不得他姨奶,同他姨奶复合了怎么办?而且至今他还没有搞清楚,这究竟是真实的体验,还是因为不可知原因引起的幻梦?
陈竟联想起克拉肯同他说过的话,叫他好好享受航行……虽然克拉肯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叫他享受他与他姨奶不伦情,可实在没有办法了的话,那也只能走到哪算哪了。
不过好在算一算,离下回还有几天,可以叫他缓缓了。
是夜,陈竟实在太闲,早早洗漱,上床思考,可惜两眼一闭,就神智不清了。
“连长……连长……连长?”陈竟耳聩目昏,陡然一听“连长”二字,登时双目瞪开,大为悚然道:“他妈的,船又要沉了?!”
定下目力,果见是王胜仗那张讨好的娃娃脸,不过此次没有吓得裤-裆里尿骚味冲天,且脚底下踏踏实实的,不似是要沉船,陈竟的脑力这才迟迟转过来,见如今正坐在一辆小汽车后座中,王胜仗殷勤地为他开门,“报告连长!没沉,没沉……咱威名远扬的‘捉龙号’好着呢!……连长,您小心脚下,咱到周家了。”
陈竟立阴下脸,低头一看,但见他爷今日一身笔挺的军官行头,好不气派,口中还夹着一根雪茄。陈竟取下一看,看把头他爷起码已叼了两个钟头,都没点火,装了一路样子货。
陈竟先检查了一遍枪袋子和弹匣,才从小汽车下来,狠狠啐骂一声,“操……这回可真够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