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那惜小眉弯》灼苒

13、第十三章

　　燕栖费力地腾出一只手叩门：“老爷，我上菜了啊！”

　　“进来吧。”陆闳识道。

　　燕栖用胳膊肘推开门，陆闳识只手撑在桌子上，微阖了眼，神色懒懒；许尧卿倒是坐得端直。见燕栖进来，许尧卿抬头冲她温和一笑。

　　燕栖又想起进门时，这家伙闹出来的幺蛾子，目光闪烁，慢吞吞地把菜一盘一盘放到桌子上。

　　许尧卿笑道：“含章，今日难得相聚，怎么能没有好酒助兴？你府上可有酒？”

　　陆闳识眉一挑：“自然是有的”，又吩咐燕栖道：“燕栖，我前些年在院里那棵桂树下埋了两坛酒，叫上连柯，挖出来尝尝吧。”
　　“好的老爷，这就去。”燕栖连忙答道。

　　不多时，两人就把陆闳识埋在桂树下的酒给挖了出来。

　　燕栖提着酒，有些纳闷，平日里也没见老爷喝酒啊，都是饮茶饮得多，他什么时候在树下埋了酒？

　　等等。燕栖猛然想起，她、她捡到老爷那一晚，老爷就是喝多了，浑身酒气地醉倒在松树下。
　　明月映松间，醉玉颓山颜。

　　老爷说，他是跟友人一起喝酒，一高兴就喝多了，才会那么没形象。

　　该不会，老爷就是和今天来府里的这个家伙喝的酒吧？

　　两人等了许久，燕栖才把酒给提过来。
　　她一进屋，许尧卿就感觉气氛不对。

　　燕栖黑着一张脸，眼中隐隐含着怒气，把酒搁在二人桌上。

　　陆闳识也觉得燕栖今日有些奇怪，不过并没有在意，拿了两个杯子，给许尧卿倒上满满一杯，又往自己杯里斟酒：“酒来了，喝吧。”

　　燕栖没好气地开口道：“老爷，你可少喝一点！免得像上次一样喝多了，又不知道栽倒在哪个林子里。”

　　陆闳识给她揭了底，一时很没面子，“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道：“上次要怪连柯，没及时来接我。这次、这次保证不喝多了……”

　　燕栖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她突然灵光一闪，“老爷，黎州的灯会不是很有名吗？你早些喝完酒，趁着灯会还没开完，不如我们去街上看灯，正好还可以消食，醒酒。”

　　“好”，陆闳识呵呵笑道，“我们很快就喝完了。”

　　燕栖圆圆的杏眼一下子迸发出光彩来，睫毛扑闪扑闪的，笑道：“老爷说话算话，不许喝多了！”

　　说完提溜着裙子，转头一溜烟跑了。

　　许尧卿在一旁都看呆了。

　　哪有丫鬟这样跟主子说话的。

　　他心里燃起了八卦的火苗。

　　陆闳识无奈地揉揉额角，“今晚还是少喝些吧。”

　　许尧卿双目炯炯：“含章，你上次喝醉酒，栽倒在林子里了？是不是这丫头把你给弄回来的？”

　　陆闳识仰头喝了口酒：“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尧卿将他的酒杯一把夺过来：“所以你就把她给带回来了？”

　　陆闳识觑了他一眼：“燕栖她爹娘去的早，平日里也没什么人照应。我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我府上帮着干些活，还能填饱肚子。”

　　许尧卿笑而不语，像陆闳识这种，说好听点，叫乐善好施，说得不好听就叫滥发善心了。
　　有时候，太过善良，反而因之为累。

　　燕栖一路蹦蹦跳跳地回了她自己的屋子，把门一推，高兴得一头扎倒在在床上。她双手捂着脸，把头埋在被子里偷笑。

　　她终于有机会去看灯啦！还是跟老爷一起！

　　黎州的灯会很有名，不仅灯的种类颇丰，有龙灯、走马灯、蟾蜍灯……而且灯会的时间也很长，要从腊八一直开到元宵才结束。比其它地方的灯会要长不少。尤其到临近元宵那几天，最为热闹。

　　燕栖虽然自小就来了黎州，可往年这个时候，她要么是在躲债，要么到人家的地窖里顺点吃的走。

　　到了年关，人们都忙着从地窖里取出一年的存粮来招待亲朋好友，趁着人家取东西的空隙，她就偷偷摸摸地溜进去，反正她只拿一点儿，别人又看不出来……

　　来了黎州这么久，她还没有正儿八经的看过一次灯会。

　　燕栖只盼着许尧卿快点走，别耽误她和老爷去看灯。

　　一想到今晚的出行，她兴奋地直搓手，怎么也坐不住，在房内走来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

　　陆闳识很是守信，说好要带燕栖去看灯，就真的没喝多久，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换了一身常服，在燕栖门口等候了。

　　陆闳识抬手叩了叩门，温声道：“好了吗燕栖？”

　　燕栖正坐在梳妆台前捯饬自己，听到陆闳识喊她，一时间手忙脚乱：“老爷，快了快了！”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虽然燕栖知道自己不好看，但她好不容易出去玩一次，怎么能不好好打扮打扮呢？

　　燕栖小心翼翼地往头上簪了几朵蜜色的簪花，簪花是绢纱做的，花瓣上点缀着几颗细碎的珍珠，花蕊是浅金色的，做工很是精致，这还是陈嬷嬷给她买的，不过她之前一直没舍得戴。

　　燕栖托着腮，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姑娘雪肤乌鬓，双眉细长，杏眼圆润，几朵小巧的簪花点缀于发间，一身月白色袄裙，外披一件朱红色斗篷，显得整个人俏皮又秀气。

　　只是厚厚一层面纱，遮去了大半如花容颜。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燕栖推门从房里出来。陆闳识缓缓转过身，脸色略微有些酒后的绯红。

　　他怔了一怔，只觉眼前一亮，嘴角不住地上扬：“既然收拾好了，我们去看灯会吧。”

　　“嗯”，燕栖点头，弯了弯唇，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老爷，我们快走吧！”

　　两人出了陆府，沿着府外的长街向灯火阑珊处行去。街上亮堂堂的，有如白昼。走着走着，燕栖有些奇怪，拉了拉陆闳识的袖子：“老爷，怎么你那位朋友，呃，没跟我们一起来啊？”

　　陆闳识冷哼一声：“那家伙酒量比我还浅，现在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连柯把他扶到客房里去了。”

　　燕栖长长的“哦”了一声。

　　一路行至西市，灯火愈发的浓了，各色花灯琳琅满目，绘着花鸟、树木、各式人物，皆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暖黄的火苗隔着一层灯布，朦朦胧胧地摇晃着，灯影飘忽不定，似雾里看花，如梦似幻；灯下还缀着朱红的流苏，随风轻轻地摆动。灯座也是雕刻得极精美。

　　街上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盛景欢腾；有几辆马车经过，绣幕雕轩，帘幕翻飞间，有兰桂香气扑面而来。

　　墨色的天空上，时不时蹿上几簇烟花，如四溅的火星，又如一闪即过的星雨，红的金的都有，缤纷夺目，当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

　　燕栖仰着脑袋看头上的烟花，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脖子都看酸了。

　　陆闳识抿唇微微地笑了。
　　见她高兴，他也很高兴。月光渐渐地涌上眼底，似澄江泛起圈圈涟漪。

　　燕栖揉揉脖子，余光瞥到路边有人在卖糖葫芦，红彤彤、圆溜溜的，外面裹了一层冰糖，晶莹剔透。模样很是喜人，不由得双眼放光，指着那人的背影，兴奋道：“老爷，老爷你看—”

　　陆闳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笑道：“你想吃吗？”
　　“嗯嗯嗯！”燕栖鸡啄米一样使劲点头。

　　陆闳识全身上下摸了一下，故意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怎么办？今天出门忘了带钱，只好等下次了。”
　　燕栖一下子蔫儿了，眼巴巴地望着那个卖糖葫芦的，很不甘心。

　　陆闳识不忍再逗她，憋着笑，从腰间掏出一串钱：“拿去买吧！”

　　燕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给他耍了，狠狠瞪他一眼，一把抢过钱，气鼓鼓地跑去买糖葫芦了。

　　老爷居然学会捉弄人了！
　　哼，她只给自己买，才不给老爷买呢！

　　燕栖买了糖葫芦回来，咬了一大口，故意边吃边砸吧嘴，还眯着眼睛，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时不时得意地看陆闳识一眼。
　　陆闳识觉得她的样子很好笑，他又不爱吃糖葫芦。

　　燕栖矫揉造作地吃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暗暗在心里生闷气。

　　两人经过一座拱桥，桥下的小河中漂浮着许多莲花状的花灯，一个个小巧玲珑，托着一枝手腕粗的红烛，在河中排成一长列，挨挨挤挤的，看起来颇为壮观，那莲花的花瓣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竟跟真的一样。

　　燕栖见一群人围在桥边放灯，好奇地走过去，向其中一个姑娘道：“这灯真好看！你们是从哪买到的啊？”

　　那姑娘见燕栖戴着面纱，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情不愿道：“喏，在前面不远处的摊子那儿，有个猜灯谜的活动，原先这灯要五十文呢！猜对一道灯谜，就可以减十文，五道全猜对了，就不要钱了。”

　　“真的啊！”燕栖咧着嘴笑，回头向陆闳识招手：“老爷，我们也去前面猜灯谜吧！猜对五道这盏灯就白送给我们啦！”
　　“那就去吧。”陆闳识颔首道。

　　猜灯谜的摊子人很多，围了一圈又一圈，水泄不通，两人只好在后面排队。

　　燕栖努力地踮着脚瞻望，嘟囔道：“怎么还不到我们呐！”

　　在猜灯谜的是个粉衣的姑娘，旁边还站着个锦衣公子。那姑娘一连猜错了好几个，却还是坚持着要继续猜，后面的人都等不及了，店主也很恼火：“这位姑娘，猜不出就老老实实付钱好了，后面还有不少人等着呢！”

　　一旁的锦衣公子伸手去拉她：“算了，还是花钱买吧。咱门又不缺这五十文。”

　　那姑娘烦躁地跺了跺脚：“我不！我就是要把五道都猜出来！”

　　燕栖觉得两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正沉思着，一旁的陆闳识忽然开口道：“好像是你的那位同窗。”

　　燕栖定睛一看，果真是温钰！那一旁的锦衣公子只可能是沈宴山了。
　　怎么偏偏在这里遇上他俩了！

　　燕栖默默地把斗篷帽子给拉上了，把她的脸给遮住。

　　温钰猜了三轮，每回都要错那么两三道题，偏偏沈宴山又是个不学无术的，站在旁边一点忙都帮不上！温钰只能干着急。

　　后面排队等着的人也不满了：“喂！猜不出来就下去吧！”

　　沈宴山无奈地摊开两手：“姑奶奶，咱还是去买一盏吧！”

　　温钰咬了咬牙，“这灯我不要了！”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沈宴山急忙追上去。

　　温钰拨开层层人群，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众人给她搞得东倒西歪，几乎站不住脚，人群中抱怨声不绝如缕。

　　不知道是谁踩住了燕栖斗篷的下摆，燕栖被人一挤，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

　　陆闳识一把握住燕栖的手臂：“当心别摔了！”

　　温钰闻声惊喜地抬头：“陆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沈宴山一愣，定定地看着陆闳识。

　　燕栖把头埋得低低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生怕被这两人发现。

　　陆闳识见温钰认出了他，只微微颔首。

　　温钰喜笑颜开，“陆大人您在的话，肯定能猜对五道灯谜！”她走到陆闳识跟前，一张脸在灯光的映照下莹莹生辉，眸子里闪过一丝小女儿的娇憨：“大人，您能不能帮我赢一盏灯啊？”

　　燕栖见她过来，一个劲地往陆闳识身后躲，陆闳识察觉到她的异样，紧紧抓着燕栖的手，皱眉道：“燕栖，你要往哪去？”
　　燕栖：“……”

　　温钰上扬的嘴角一僵：“燕栖、燕栖也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