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玫瑰》十六萤

20、初吻

　　姜渺双手紧张地扣在一起，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越发灼热。

　　她有片刻的沉默，之后简单说道：“因为没办法在一起了。”

　　郑予安的眼睫动了动，唇线紧抿。

　　这种答案显然是不能满足同事的八卦欲的，但大家见姜渺面色晦暗，恐怕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也不再多问，由于澍总结陈词一般，将这段揭过去。

　　“唉。”他装模作样叹了一声，“看来谁的初恋都是一地鸡毛。”

　　“怎么说，于总，有故事？”立刻有人接话。

　　“我那点故事不早就告诉过你们了吗。”于澍一扬手，“我说的是咱郑总，瞧他一表人才年轻有为的，但也免不了受情伤呢。”

　　于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郑予安，眼里的八卦之火再次燃烧，但到底和他不熟，不敢直接问，一个个都偷偷拿眼瞄着于澍，无声地催他继续说。

　　姜渺更是心神不宁，没有被人盯着，却仍感觉浑身不自在。

　　于澍瞥了一眼郑予安，往常这个话题在他面前是不能轻易提及的，然而今天这么多人在场，他却没有不悦之意，回应他的眼神似乎还隐含默许。

　　于澍觉得很奇怪，想一想便恍然大悟——郑总为了亲近员工，真是煞费苦心。

　　于澍便如愿当起了传声筒：“害，他以前在老家谈了个女朋友，上大学的时候俩人异地，你们别看这家伙现在一本正经的，其实他以前可恋爱脑了，一放假就去找女朋友，假期根本就见不着他人的。”

　　赵晴也回想起了大学时光，点头附和：“确实是。”

　　“不过那女孩挺不把他当回事的。”于澍说到这里，表情带了点不忿，“我没见过她，男朋友在北市上大学呢，她却一次也没来看过。后来也是她提的分手，把老郑伤的呀，这么多年都没再谈过恋爱。”

　　没想到郑予安还有这样一段坎坷的情史，众人或唏嘘或安慰，只有姜渺坐在角落里，头垂得越发低，表情蔫蔫的，好像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她坐立难安，频频拿起手机看时间。

　　也该到了散场的时候，可是或许是于澍曝光郑予安情史的行为让大家意识到，平时冷淡矜贵的郑总也不过是一个困于红尘的普通人，气氛反而更融洽，没人有离开的意思，大家甚至玩起了饭后游戏。

　　桌子中间被收拾出一块空地，酒瓶被横放在中间骨碌碌转，指到谁，谁就得被问个真心话。

　　姜渺不懂这种无聊又滥俗的游戏为什么总有人乐此不疲，她听着那些诸如“上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在场有没有暗恋的人”之类的问题，心里烦躁不已，只想尽快回家。

　　酒瓶转得仿佛漩涡，她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指到自己，她真的不想再被八卦了。

　　祈祷奏效，她没被指到，瓶口却缓缓停在了郑予安的方向。这对姜渺来说是更紧张的情况，她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郑予安眉头一挑，看着酒瓶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虽说这顿饭已经让大家对他少了很多距离感，但人家毕竟是公司老总，问浅了怕不刺激，问深了却又怕冒犯人家，思来想去，还是拣起之前的话题，问道：“郑总初吻是什么时候？”

　　姜渺头皮一麻，今天诸事不顺，以后出门绝对要查老黄历。

　　郑予安目光虚落在一个角落，眼里涌了点意义不明的情绪，说道：“十八岁，她亲了我，我们就在一起了。”

　　“还有这茬呢？”于澍以前没听郑予安提过这事，不由奇道，“所以是她追的你？那怎么后来还把你给甩了？”

　　“谁知道呢。”郑予安定定看着角落里那一个清瘦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或许得亲自问问她才能明白。”

　　姜渺呼吸微滞，头深深地埋下去。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忽然涌了上来，敏感的人已经察觉到，顺着郑予安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在那一片角落里梭巡，又忽然想到刚刚姜渺说的十八岁时的初恋，顿时眼神就不对劲起来。

　　这两个人的故事，怎么还能对得上？

　　赵晴忽然对姜渺说：“我记得你的简历上写着，你是榕城人，跟郑总是老乡？”

　　所有人又齐刷刷看向姜渺，目光中的温度几乎将姜渺烘出汗来。她抬起头，努力扯出平常的笑脸，说道：“是吗？那真是巧。”

　　然而她的话却没什么说服力，众人又偷偷觑着郑予安。

　　姜渺也抬眼看向了他，平静的面容下，是困兽挣扎的狼狈神态，望着他的眼神中还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郑予安捕捉到了她的乞求，心里涌出一点躁意，却无法视而不见，转着杯子，嘴角没什么笑意地勾了一下，这才回道：“是很巧。”

　　姜渺的脊背一下放松下来，后背渗出的薄汗逐渐烘干，只剩一片凉意。

　　众人也都觉得自己思维太发散，这两个人天差地别，怎么想都联系不到一起嘛。

　　一次聚餐吃得姜渺像在高空走了几个小时的钢丝，等到出饭店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

　　同事们互相告别，有些人相约着要去第二摊，准备回家的互相问能不能蹭个车，郑予安是开车过来的，竟主动提出要送他们回家。

　　“天呐。”小白激动地抓紧了姜渺的胳膊，在她耳边说道，“我们竟然能坐上郑总的车，这也太幸福了吧！”

　　眼看着郑予安真的朝她们这边走过来，姜渺心中警铃大作，反抓住小白的手，急切说道：“我好像有点醉了，你陪我走走，顺便吹吹风吧。”

　　“啊？可是你只喝了一杯啊。”

　　“我酒量不好的。”

　　“可是……”小白犹豫地看了一眼即将走过来的郑予安，又看看姜渺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红的脸，看起来的确像上头了一样。

　　“好吧。”她心一横，直接放弃了与郑予安共乘的大好机会，一脸遗憾地向他道了再见，挽着姜渺的胳膊，两个人渐渐走远。

　　郑予安望着姜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拒绝被美男上司送回家固然是一件憾事，但这也方便了小白在背后八卦。

　　不在同一空间，郑予安的名字却还是萦绕在姜渺耳畔，小白情绪高涨，一边挽着姜渺漫步街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原来以为郑总长成那样，情路一定一片坦途，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被别人甩。你说那得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呀，连郑总都看不上？”

　　“不知道。”姜渺装傻。

　　“你说咱们郑总现在这么事业有成，那女孩知道了会不会后悔呀？也不对，听说郑总本来家境就挺好的，所以人家应该也不是为这个原因分开的，那他们为什么会分手呢？”

　　“不知道。”

　　“真是搞不懂那个女孩，明明是她主动要跟郑总在一起的，为什么后来又要分开呢？厌倦了？我要是有个这样的男朋友，做梦都能笑醒，天天粘着都不嫌多，怎么会厌倦。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话也不是在向姜渺提问，她却看着天上的弧月，忽然说道：“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孩很坏吧。”

　　“什么意思？”小白有些糊涂了。

　　天上月光疏淡，薄云掩映，地上浅布水色，倒映着城市的灯光和月影。这城市刚下过大雨，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水汽。

　　姜渺深吸了一口润泽的空气，说道：“或许那个女孩最初接近郑总的时候，就是不怀好意，不管是在一起还是分开，都是为了让他痛苦。”

　　这话说得实在奇怪，小白挠挠头，“也不能这样揣测人家吧，咱们也不了解真相。说不定，人家确实是有什么苦衷呢。”

　　姜渺转过头看着小白，眼里好像也染了一点水汽，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却不像笑，像在自嘲。“你真善良。”

　　这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怪话，她的表情看着也很奇怪，小白刚想追问，姜渺却指着街边一家服装店的橱窗岔开了话题。

　　小白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拉着姜渺进去看衣服。至于那点异样的感觉，也像逐渐蒸发的雨水，没有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在街上逛了快一个小时，分别的时候，姜渺目送小白坐上出租车，挥手告别之后，她也乘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这个点公交车上的人不是很多，姜渺上车之后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

　　公交时停时行，行速缓慢，车窗透着街灯和各色招牌的霓虹光彩，随着车身的摇晃在姜渺脸上时聚时散。车轮间或驶过未干的水洼，激起清晰的水溅声。

　　姜渺心神飘摇，蒙尘的记忆好像也被溅上水珠，随着滑落的轨迹，留下鲜明的痕迹。

　　公交车停在电影院对面的站台，姜渺下车换乘，看见对面电影院悬挂的巨幅海报上，男女主人公正在深情拥吻。

　　海报上也有湿痕，在灯牌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

　　初吻么……

　　姜渺靠在站台旁等车，心思却飘到了十八岁时的那一晚。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