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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葬头河曲铁锅炖 ...

  •   笙风风火火地冲出城隍庙,又顺着一条乡间小道跑出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城隍庙的影子,这才在一处岔路口堪堪停下。

      提心吊胆跑了一路,生怕一回头那鸡脚二娘又是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身后,笙认为自己的心脏不应该承受这般折磨。

      于是一路上,他没少往后看。

      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本就才从东境海域出来,身体正虚弱着,经过这么一折腾,笙看天上的月亮都有重影。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笙虽为战神器灵,按道理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闯妖界入幽冥战阎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不过要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笙生平最怕的就是鬼。

      至于为何怕,笙狂甩头,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话说回刚才,一棵参天大树立在岔路口,笙累得直喘气,想也没想就撑上树干,怎料一手掌摸下去,掌心一痛,他赶忙抬手一看,发现被刺了一手的血。

      他这才细看起树来,发现树干上密密麻麻缠绕着某种寄生植被的枝干,这些枝干浑身长满尖锐红刺。

      沿着寄生植被往上看,却见在约莫一人半高的树干上挂着一白幡。

      他踮起脚伸手将白幡翻转,见这白帆背面刻有一道血色符咒。

      “避魂幡。”

      避魂幡也叫驱邪幡,这是民间一种很常见的驱邪避鬼的幡旌,以朱砂为墨画下辟邪符咒,幡即成。

      这种算是比较简单的驱邪幡,常常用来驱赶实力不强的小鬼邪祟。

      笙朝四下望了望,旷野寂静,两条小道逼仄狭隘,延伸至黑洞洞的远方,阴风呼啦啦地吹,远处树影重重叠叠,沙沙作响。

      避魂幡出现在这里必定有原因,联想起城隍那残疾鬼和鸡脚二娘,一座小庙里都能遇见俩鬼,笙猜想此地不是发生了天灾战乱,死太多人导致怨气聚集,就是紧邻幽冥。

      不然哪儿来这么多鬼?

      笙脑海忽然记起此前鸡脚二娘说的话,鸡脚二娘让他出了城隍庙朝北走,进城。

      想来城中是安全的,既然如此,那此地发生天灾战乱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应该是与鬼地接壤,游鬼众多。

      可惜这鸡脚二娘在笙这里算不上好人。

      鸡脚二娘这鬼在幽冥地位虽说没有特别高,但至少是个鬼神,麾下有一众小鬼信徒,否则这城隍庙也不会塑有她的鬼像。

      可问题就出现在这里,按道理一间连主神城隍爷都不在了的破败的城隍庙,次神鸡脚二娘怎么会在。

      就看那被蜘蛛网霸占得都快成盘丝洞的城隍庙,和摆在那儿不知道风干了多少年的陈年老香灰,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鸡脚二娘早就不光顾此庙了。

      笙心下明了,这二娘今夜是奔着他来的。

      可她千辛万苦从幽冥跑来,却不害人只为给他指条明路?何况两人并不相熟,笙不觉得鸡脚二娘有理由会帮他。

      头顶一轮月,笙望了一眼,判断出正对避魂幡的那条小道是北面。

      略微思索一秒,笙将避魂幡从树上扯下塞进怀里,接着转身兴致勃勃地朝南走去。

      这鸡脚二娘明摆着想诓他去冥界呢,不可能,他才没那么傻。

      这边人前脚刚走过岔路口,后脚一阵阴风就蹿至树下,吹开了被杂草遮挡的一块儿黝黑石墩。

      这石墩太不显眼,又矮又黑,被夜色笼罩至几乎看不见。

      此刻被月光一照,却见那石墩阴森森白晃晃,上题九个大字。

      “前方幽冥,凡人不可往。”

      可惜笙偏生觉得自己判断没错,只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越走越黑,到最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难以视物。

      唯一可见的是天上忽然而至一轮惨淡红月。

      笙一怔,这才回过味儿来——得了,鸡脚娘娘当真是好心,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他却将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书中记载的幽冥月亮就是血红的。

      倒吸一口凉气,这哪儿是进城了啊,这是分明就是下地了。

      笙讪讪,在心里给二娘道了个歉。

      真是误会好心鬼了,这幽冥可去不得,他连忙转身,打算原路返回。

      不料左脚刚迈出去,就一脚踩了个空。失重感瞬间袭来,笙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直直往下落去!

      千钧一发之际,笙迅速攀上悬崖边悬吊的枯藤,稳住身体。

      他吊在悬崖之下,呼出一口气,崩溃道,“真是要命了!这幽冥路怎么只能进不能出啊。”

      他算是明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路一旦走过,再返回,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他低头朝下看去——

      这是一处峭壁悬崖,在他后方百丈之外还有另座山崖。

      孤峰突兀拔地而起,万丈峭壁就立在跟前,壁立千仞仿佛快要隔绝天地,给人以上入云端,下临无地的错觉。

      两座崖峰相对而立,彼此之间隔着一条天堑,急湍瀑流破开山口,蜿蜒曲折地行径在嶙峋峭壁之下。

      凝神一看,这河水竟是绿萤萤的,在不见天日的深谷里泛着微光。

      笙吞了吞唾沫,还好自己反应快抓住了枯藤,不然从这里掉下去怕是连具完美的尸骨都留不住。

      往回走是不可能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碰碰运气,说不定会找到出去的方法。

      枯藤很硌手,先前在岔路口被刺破的手掌还没好,此刻又被这样一勒,有血顺着手腕流出。

      不管怎么样,先爬上去再说。笙顺着枯藤往上爬,岂料这枯藤一点也不结实。

      只是轻轻一动,还没等他爬两步,就只听头顶啪嗒一响。

      笙暗道不好,抬眼看去,发现这枯藤居然是空心的,被他刚这么一扯,藤枝已经开始断裂,只有一处吃力地连在上面,不过看样子也该断了。

      思绪刚落,枯藤猛然断裂!笙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瞬间跌落黑渊。

      想什么来什么,笙简直要被自己的霉运气笑了。

      *

      葬头河畔,一方草棚斜斜立在岸边。

      一身材瘦高的独眼小鬼正立在棚前,嘴里唱着——

      “涉水过山水濑;潜水入江深渊;走桥过桥渡…”

      此小鬼看着老大不小,声音却与孩童一般颇为空灵婉转,在山渊里显得悠扬绵长。

      在它身后又有两鬼差,一个是头戴赤红头冠,尖嘴长耳,面色发白的男鬼差;一个是发束木簪,龅牙细眼,面涂大红胭脂的女鬼差。

      一鼎巨大的青皮铁锅立在两鬼面前,女鬼差刚把锅里掺满水,正准备起锅烧炉。

      却听见一道仿佛天外来音般绵长的“啊——”,这声音由远及近,仔细一听竟还和引魂小童的歌声有些合拍。

      草棚外唱歌的引魂小童显然也听见了,不觉停下歌声来。

      三鬼凝神细细聆听,几秒过后,便只听得“扑通——”一声,青皮铁锅喜迎大礼。

      水花飞溅,两鬼差不约而同一齐往后避开几步。

      三鬼愣在原地,在鬼界当差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出场方式。

      只见一白衣男子从水里猛然探出头,他似乎被水呛到,趴在锅沿咳嗽了半天。

      他全身湿透,鬓间几缕发丝贴在白皙的脸颊。挺拔的鼻尖上还沾着几滴水珠,将落未落,一双圆眼因为咳嗽有些泛红,看起来竟是有些可怜。

      三鬼一人遥遥相望,一时无言。

      那尖嘴长耳的鬼差最先做出反应,它先是看看锅里那位从天而降的男子,又低头看看地面溢出的水,面色陡然比之前更白。

      下一秒就张大了嘴,从胸腔里憋出一声怒号,紧接着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锈迹斑驳的长刀对着锅里的人就要砍去。

      笙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头,谁知道从悬崖掉下来没直接掉河里,反而落进了一口锅里。见这鬼差提刀直冲自己来,他赶忙从锅里跳出来。

      笙躲在大铁锅背后,探出一颗脑袋,面上打着哈哈,“这位鬼爷,冷静冷静,咱有话好好说,动刀动枪的多伤和气,你说是不是。”

      这鬼差应该是相当珍惜这锅水的,哪里听得进去笙的话,气势汹汹地就朝铁锅后那颗头砍去。

      笙虽一身法力不在了,但身手还算是敏捷,眼看着长刀就要行至眼前,他急忙闪开,耳畔疾风擦脸闪过。

      鬼差这气势磅礴的一刀便落在了铁锅上,也不知是这鬼差太厉害了,还是这锅太豆腐渣了,一刀砍下,青皮铁锅应声而破,一大锅水瞬间决堤而流。

      哗啦哗啦淌得满地都是。

      这鬼差自己都懵了,不知是在后悔还是在震惊,一时间站在原地没有动。

      见状,笙立马站直身体,一个劲儿地摆手,“哎,鬼爷这可不能怪我啊,这锅可是您自个儿劈开的。”

      那胭脂脸女鬼差见此状,赶忙行至铁锅前徒手在锅底翻找着什么。

      不多时便从锅底扒拉出几张人皮…

      是的,人皮。

      笙见状笑容忽然凝滞,浑身僵直不能动,他认为他这具身体是不该要了。

      想了下,他匆匆抬起手臂闻了下,顿时干呕出声。

      那岸边唱歌的瘦高鬼童早就没唱了,从笙出现,他就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见笙做呕吐状,他也跟着模仿,动作神态都和笙一模一样。

      笙见状,对三鬼的身份有了猜想。

      他虽然没来过幽冥界,但是在九重天的一千年里,还是有听过关于六界各地传闻的。

      这其中就包括幽冥的入口,葬头河曲。

      有个说法是,亡灵入幽冥,先入葬头河。

      葬头河也叫奈河津。这亡灵要想顺利进入鬼门关,其实是要先过这葬头河的。

      葬头河上接人间,下至忘川。传说中葬头河之水就是荧绿色,与笙在悬崖之上看到的景致一般无二。

      而在奈河津门口就有枯树,名叫衣领。衣领树下有二鬼,一个夺衣婆,一个悬衣翁,想来就是这一男一女的鬼差了。

      他们两位主要就是负责惩戒无义的亡灵,一个砍头入河,一个剥皮挂树,因此彰显亡灵罪恶。

      而剥皮挂树之前,就要先起锅烧火,再“洗皮”。也难怪这鬼差要拿刀砍他了,他这是砸人饭碗了。

      此外,还有一引魂小童,独眼老鬼,音若孩童,日夜在葬头河畔唱诵引魂歌谣,此鬼最擅长的就是模仿别人。

      笙心下叹气,这是嫌命太长了吗,把自个儿朝鬼门关送不说,现在还闯祸了。

      完了。

      确实是完了,那头女鬼差也就是夺衣婆,她翻找了很久,才将人皮全部从破锅底翻出,但这些人皮都沾了泥,视觉上很脏,闻起来很臭。

      它匆匆看过每一张人皮,发现竟没有一张是干净的。

      夺衣婆肩膀颤动,双手紧握成拳,额间的青筋暴起,像一只即将爆发的猛兽,她忽然把人皮往旁边一扔,扯下束发木簪,那木簪一到她手里,便如有神力化为一长枪,直对笙而来。

      那呆立半晌的悬衣翁也在此刻暴起。

      他嘴里依旧发出暴躁怒号,原本就血红的眼眸此刻变成赤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

      笙打不过只能躲,好在身手敏捷,面对鬼差狂暴的攻击,笙倒是没有太多慌乱。只是一边闪躲一边还在劝说:“两位鬼爷,咱们真的不能好好聊一下吗,这锅坏了可真不能赖我啊——”

      笙这头说得口干舌燥,那头鬼差长枪与锈刀配合无间,每一次的攻击都带着凌厉疾风,似乎要将笙吞噬。

      好在,笙如同一只灵鹿,身形矫健,动作敏捷。他似乎能够精准地捕捉到鬼差攻击的轨迹,并在最恰当的时机,快速地躲过。

      不过一直这样都也不是办法。

      他目光匆忙瞥向一旁观战的引魂小童,求救道,“那边那位鬼爷你也别光顾着看呐,帮我劝劝你这两位同僚冷静冷静一下呗!”

      引魂小童听了这话,用莫名地眼神看了笙一眼,没动。

      仿佛在说:你在叫我吗?

      笙收回目光,看来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电光火石间,笙心生一计。

      他从怀里摸出从岔路口拿上的避魂幡,转身朝两鬼差面前一递。

      原以为这避魂幡会对他们有所震慑,却不料这俩鬼差看都不带看一眼,刀枪一齐高举,迎面就要朝笙砍来。

      不是,这避魂幡不是辟邪驱鬼的吗,怎么没用了?

      没时间让笙思考,二鬼刀枪已至眼前。他将避魂幡随意丢在地,劲风来袭,躲闪已来不及。

      笙一咬牙,当机立断在长枪与锈刀之间选择了锈刀,他猛然冲到悬衣翁身边,突如其来的迎战让悬衣翁猝不及防,锈刀在空中拐了个方向。

      笙利用这一秒,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肘击,撞得悬衣翁后退两步,最终被铁锅凌乱的“尸骨”绊倒在地,因此锈刀也砍歪了方向。

      但即便如此,锈刀的刀气仍朝笙袭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挡。

      悬衣翁这把锈刀看起来锈迹斑驳,钝口拙腮,但实际削铁如泥,吹毛利刃,就连刀气余力都威力骇人。

      笙的掌心被刀气划破,早就千疮百孔的掌心再次添上一笔,瞬间鲜血直流。

      笙喟然长叹——还来!岔路口一次,悬崖一次,这儿还有一次,他这手今天运气不怎么好。

      这头笙感叹完,却发现刚才还追着他打的俩鬼突然偃旗息鼓,不追了。

      笙挑眉,以为他们被自己这般神勇果敢地姿态给震慑住了,他直直身板儿,清清嗓子,微笑道,“都说了有事儿好商量嘛,和气生财,非得打打杀杀。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这人一般不出手的…”

      笙温和笑着,向还躺在地上的悬衣翁伸出手,表示亲切友好,“这位鬼爷,我扶你起来。”

      岂料他手一伸过去,把那头的悬衣翁吓的一声惊叫,连滚带爬爬出数十米远。

      笙微笑一滞,他就撞了一下这鬼,这就被震慑到了?他这么厉害?

      但理由绝对不是这个,笙微一思量,默默看了一眼鲜血淋漓的手掌。

      难不成他们怕他的血?

      他挤出几滴血,向那悬衣翁方向洒去。

      只见那悬衣翁吓得脸都白了好几度,最后慌不择路直接跌进了葬头河躲着去了。

      “哎,不是…”

      笙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的血并没有任何特殊,这些鬼怎么都如此避之不及?

      还没等他想明白,耳边骤然响起一阵铃铛声。

      这山渊本就深远,铃铛回声来来回回撞在山峭壁上,泛泛空灵。

      气氛有些诡谲。

      笙望向悬衣婆和引魂小童,他们亦是听见了铃铛声,并且下一秒脸色蓦然颓败,肉眼可见的恐惧让二鬼的眼睛变成了竖瞳,接着都相继藏进了草棚里。

      笙心道不妙,这鬼显然是被这铃铛声吓跑的,能让这鬼差怕成这样,那么这来的东西一定比之更厉害。

      于是他也没犹豫,拿衣袖将掌心裹上,堵住血腥味之后立刻跟着藏进了草棚,和两鬼面面相觑去了。

      这铃铛声笙听着还挺有节奏,时缓时慢,却也越来越近,笙忍不住拨开草棚帘看出去。

      山渊的道路狭隘逼仄,红月天光从一线天落下,从笙的角度看去竟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随着铃铛声的逼近,一顶华贵而繁复的轿子缓缓出现在道路尽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葬头河曲铁锅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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