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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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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国新都丽城里,槐花开得正盛。
轻风过处,小巧白花簌簌飘落,铺了满街碎玉香雪。
一辆马车不疾不徐驶过街头,碾过一地落花。那马车看着十分低调,识货的却能一眼看出来,那绝非一般人家乘用得起的。
“薛大人,再不多久就到新府了——”
“对了,前头就是您问到过的、丽都最有名儿的那家青楼,环采阁。”
车内人闻声向窗外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栋华丽楼阁,匾额上正是“环采阁”几字。虽然大白天的,还不到营业时侯,闭着门,灯火也未起来,看着仍十分气派。
“停车。”
“大人,您现在就去——”
“不是去环采阁,是去陆记茶馆。”
车中人指了一指。只见环采阁旁边隔了几家,有个门面平常的茶馆,生意正热闹。
“大人,那地方的茶水,也吃得?”
“天热,口渴。”
“好嘞——”
马车在陆记茶馆门前停下,侍从服侍车上那人下马。街上路过之人,都忍不住偷偷看两眼。
只见那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赭红袍子的年轻公子,看着二十来岁,威风凛凛,仪表堂堂。
还好街上的人都不认得他,若是认得,定要吓一跳。
薛家是俞国东南有名的富商大贾,生意遍布俞国。
而他,则是薛家现任家主,薛怀。
“来碗凉茶。”
薛怀径直走进馆来。
“好嘞好嘞,客官里面请!”
茶馆小二见来者派头不小,就要引他上二楼雅座。
薛大人却看见一楼有个先生在说书,就随便找了处坐下来。
“不必麻烦了,我稍坐坐就走。”
说毕也不看那店小二,就听起说书来。
没坐一会儿,茶馆门口又一阵热闹。
只见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趿拉着鞋,一跛一跛的,晃晃悠悠就进来了。
“哟,六爷来啦!”
“六爷早!”
“诶!早!”
六爷嬉皮笑脸,和店里一众熟络地打招呼。
他晃浪着长褂子,一边走,一边也被说书的吸引去了注意力。就着方便,看也不看,一屁股坐在了薛怀那桌的对面。
薛怀身边的随从皱眉,就要把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街溜子清走。可是薛怀摆摆手,并不在意。
因为他的注意力也全在那说书先生身上。
只听那说书先生言道:
“诸位客官,咱们刚刚讲到了那曾经的槐国,有那样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公主,又有这样一位谦谦君子之风的小世子。因为他两人是前后脚儿出生,中间只隔了一个时辰,他二人父母都觉得有缘分,便早早给定下了亲事。这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一文一武,相处起来却十分和谐,从未红过脸儿......”
六爷嗑着瓜子,把皮儿“噗”的喷到前面地上。
薛怀侧目看他,微微蹙眉。却见这人又嗑一个,又吐一个......十分淡定,接连磕完了一把瓜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同桌之人的不悦。薛怀也懒得发作,只回过头去继续听说书。
“然而这槐国王公贵族的小孩儿过得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却并不知他们国家百姓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江山社稷也是危在旦夕......
“且说当年那槐国,与现在南边儿那安国,相邻接壤,对峙已久。本来也各自相安无事,然而那槐国的末代皇帝十分好战,不惜民力,三番五次地南下侵扰安国。
“那槐帝也真能征惯战,打了几年,接连取胜。到了后来,他槐帝也就飘了,以为举国之力放手一搏,就能一鼓作气把那整个安国吞入腹中。
“然而可谓是风水轮流转,好运不长留啊!他槐帝螳螂捕蝉,却不知咱们俞国黄雀在后。
“十年前八月十五中秋夜,槐国大军倾巢南下,北方丽都守备空虚。咱们俞国先帝趁机派大军攻陷了他丽城,连根拔了丽城从上到下所有王公贵族,又接连攻陷了其他城池。
“槐国大军在南境闻讯,立时慌了。然而这时咱们俞军顺势南下,他们安国北上反攻,呈合围之势,竟把他槐国十万大军一气儿包圆儿了!”
“好!说得好!”
茶馆地下一众见说起自己国家打了胜仗的事,都喝起彩来。
六爷也跟着嘿嘿、嘿嘿地笑着,又伸手去桌上盘内摸一把瓜子,眼睛却没看着。一个不妨,哗啦一下,把那半盆瓜子都带到地上。
“诶哟嗬——”
那六爷下地捡起来。因为跛了条腿,动静弄得不小。
店小二看了,忙都过来收拾。
“六爷,您别劳动!咱小的来——”
“嘿嘿,辛苦辛苦!”
六爷大模大样又坐回去,丝毫没察觉桌对面那人的侍从,正对他怒目而视。
一个店小二看出来了,凑到六爷耳根旁:
“六爷,您桌旁边那位,东南边来的,好像来头还不小......”
六爷这才睁大了眼,扭头看去。果见端坐着一位赭衣公子,面色不怒而威,身旁还带个侍从。
那赭衣公子,薛怀,也正侧首看他。
“小的有眼无珠,不认得大人,多有得罪,嘿嘿,多有得罪。”
六爷赔笑。
薛怀眯眼,打量了他一番。
“你就是六爷?”
“诶呦,可不敢!”六爷听了称呼,忙摆手,“都是他们胡乱叫的!小人何六子,听候大人您差遣,嘿嘿,嘿嘿。”
薛怀不语,似在掂量。何六子却把眼珠一转,拿眼溜了薛怀一圈,谄笑道:
“大人您是外地来的?嘿嘿,不知您可听说过咱丽都环采阁的名声?小的瞧您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不如今晚就来环采阁坐坐,咱为您接接风、洗洗尘!不瞒您说,小的在那地方还颇有些门道儿......”
薛怀的侍从见他贼溜溜越说越不像,拿眼瞪了他一下。
薛怀却微微一笑。
“好啊,本公子久闻丽都环采阁大名,今晚便来瞧瞧。”
“茶凉了。走吧。”
言毕,他就起身,把大半碗没动的茶撂在桌上,带着侍从径直离去。
“诶!小的们恭候您大驾!”
何六子一跛一跛,屁颠屁颠地把薛怀一路送了出去。又冲茶馆里一众得意地乐起来。
“看见没?又捞到个大客人!”
“咱六爷就是厉害!”
茶馆小二都嬉笑奉承。
这何六子是个什么人物?不知道的,只道他是个吊儿郎当的跛脚混子。知道一点儿的,只道他是环采阁那青楼里的跑堂儿,也就是个龟公。
然而但凡听过点儿风声的,都知道:这何六子,是俞国先帝的私生子。传言二十年前俞国先帝还当王爷的时候,跑来还是槐国帝都的丽城游玩,同环采阁里某位姑娘有过一段露水情缘。这些年来,何六子可都是靠着俞国宫里偷偷给出来的资助养大的,自然不能和平头老百姓等同,轻易可得罪不起。
因为何六子身世不一般,虽然他明里只是在环采阁跑堂,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他要是说句话,环采阁里也没人敢充聋子。比方说,谁想找哪个难得一见的头牌姑娘,去跟老鸨说不一定顶事;可若是能攀上何六爷的关系,从中疏通疏通,十有八九就成了。这样一来,京城许多风流公子哥也多少跟何六子有些来往。众人就愈发都谄着脸,叫何六子一声“六爷”。
何六子虽然在这些人心中也算半个“爷”,倒是从来不仗势欺人,还十分义气,整个京都里朋友不少,街坊一片更都跟他十分交好。
眼下何六子正和茶馆里小二嬉笑调侃,忽见环采阁里的丫头翠珠急匆匆跑了进来,凑到六爷耳朵旁低声几句。
何六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把翘在椅子上那条跛腿拿下来。
“不好意思了各位,阁里有点事儿,咱这就先回了!”
“六爷您忙!有空常来啊!”
茶馆小二们将他送出去。
那何六子一跛一跛的,跟着那丫头翠珠往环采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