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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且说狐狸站在狂风中远远看着仲书,未语泪先流,仲书迈开步子往这边走,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仲书走得不快不慢,一如既往的又轻又稳,如同踏在莲花荷叶之上,此间乱象于他无分毫影响。
狐狸也想向他走去,却觉得足下生根,动也动弹不得。
那厢狐狸回到当年的邓家庄园,这厢秦抒曜在他床边酩酊大醉,若不喝酒,意难平!半梦半醒之间,父母兄弟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眼前,想兄长虽然长自己岁数多,对自己疼爱有加,多有提携,自己不能早点长成,成为他们左膀右臂,却在这时候在不知名的地方苟且偷生,实在羞愧难当;想自己年纪轻轻,自命不凡,母亲多有溺爱,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现在想起慈母容颜,更是心如刀割;再想到父亲虽然不苟言笑,却能感觉他对自己寄予了厚望,自己到京城表现还是不够力承重担,反而对官场暗暗心生龃龉,若有所失,父亲或许有所觉察,一定觉得很失望……
他生平第一次想嚎啕大哭,却无法放开胸怀,第一次有灭顶之痛,再看看病榻上半死不活,一日要吐三次血的狐狸,实在铭心挫骨。当年走在江南大街高视阔步的秦家,到了京城也不输一些皇族,就这么没了。他一向自命不凡,仅在狐狸面前抬不起头来,却算是为情所扰,可他不知道后面还有这样的重击,自己却先是像家禽一样关在水榭,然后像丧家犬一般在伏在别人马上逃了出来,实在不堪。
他一向儒雅,还是摔了一套酒器。天机娘子又给他送了一套。
他见狐狸气色仍很差,但是呼吸渐稳,也曾想逃下山去。才到山脚,却见四下茫茫,不知是什么所在。
天机娘子一会儿便赶到,二话不说,用法把他挪回狐狸房中,后来,他再入迷宫,再也走不出这座宅邸。
天机娘子一壶一壶给他送酒,每每他进入梦中,却总是见到家人团圆,令他更加愧疚郁卒,却因答应了狐狸,不能寻死,心志也越来越消沉,脾气愈发暴躁,砸了不少东西。莫凉来看了一回,笑他蓬头垢面,胡子老长,却别有一番俊俏,被他拿着八仙椅砸了过去。砸过去后,他觉得胸口作堵,跌跌撞撞到门外呕起来。
莫凉坐在榻边,听着外面的声响,对昏迷不醒的狐狸叹道:“四郎,其实他从未欠你。”
秦抒曜当然没听见。他在古松下吐完,伸手摸腰间的酒壶,再怎么样的琼浆玉液,喝了还是想吐,终究是受不了了,或者他本来就不喜麻痹自己,已到了极限。一抬头,见此刻是夜半时分,皓月当空,本是过去以文会友吟诗作对的好时节,突然心生苍凉之感,坐在参天的古松下,终于小声哭出来。
“你是不是岳仲书?”
这个声音响了几次,他茫然四顾,都没找到说话的人。
他并不惧鬼神,所以也不觉得害怕。
“我是你旁边的老松。”
他往旁边一看,确实是很大的松树,枝叶漫天如穹顶。
“后生家,你是不是心中有什么难解之事?”古松的声音苍老深厚。
记得天机娘子说过,“此间妖怪神兽,都服从大王所辖,不会主动加害于你。可各种精怪心思凡人不可妄测,不可轻易交往,甚至交易。”
秦抒曜想到这,便不言语,就要走开。
“你是不是想念京城的父母兄弟?是不是很想在他们临走再见他们一面?”那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
秦抒曜即使心说不可轻信,却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我在这千年,根须数百里,每年都有飞鸟带我的子孙去往四面八方,消息也就灵通些。”古松好像在嘿嘿地笑,有些得意。
秦抒曜转向他,仍旧不作声。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古松道,“里面那个狐王,死不了了。”
秦抒曜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
“其实他是极北的灵狐,有九尾,神力深不可测。可总共修炼不过几百年,并没有把神力催发出来,所以还是只能算修为有限,怎么能抵挡你皇城天道被逆的金龙一击?那修为怕是要白白赔进去……但是……”古松顿了顿,“多亏有了你。”
“我?”秦抒曜终于开口答应了一句。
听他开了口,古松毫不掩饰的得意,呵呵笑起来,好像风吹动满树枝叶的沙沙声。
“岳仲书,你把仙元给了狐王,我本以为你是助他提高修为,没想到还能保命,替他十足扛了一扛!”
又是岳仲书!自己是处处不如他了。
“我知道了。不过,你为何告诉于我?”秦抒曜虽然嘴上这么说,心思还是有些活动了。
“你是不是看到他周身有一道光圈,那是你当年给他的仙元在给他疗伤呢!”
秦抒曜好像心里有什么亮了一下,猛一抬头,看向那厢房,又很快失落起来,低声道:“这样很好。”
“想你前世,虽混得不太得志,其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修为自不必提,后来大战之后受了重创之下,仍有精进,实在是个坚韧不拔的人。”古松不知为什么开始絮叨,“那狐王那时还不怎么起眼,见他这样,自然大开眼界,跟前跑后,好不殷勤……”
“我一介凡人,有今生没来世,对前世的事,更是不放在心上的。”秦抒曜烦躁地打断他。
“是了。凡人总归要知道自己只是凡人,要专注于今生,不论长短,总是要快意恩仇,不然或蝇营狗苟,或庸庸碌碌,或苟且偷生,总是浪费了这百十年。”
秦抒曜觉得刺耳,却也不得不生出共鸣来,只是望月,不说话。
“我可以带你去见你父母兄弟。”古松似乎觉得时机已到。
“若是你要我的命,可要等‘那边’醒过来。”秦抒曜向厢房那抬了抬下巴。
古松笑道:“你答应他不死,我怎么能让你死!我只要一点点小东西。这个东西,你前世不太看重,想必今生也是可以给人的。”
他见秦抒曜默许,便再道:“我要你七情六欲。反正你救不了父母兄弟,眼睁睁看他们行刑,肯定痛不欲生。而且你终非狐王所爱,日日相对,也是折磨。这些苦痛,不如一并给了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