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殇》妖梦铃

9、解礼

　　新年的意义在于团圆与和谐，是盛大而神圣的传统节日，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凝聚着浓厚的感情，也是陪伴自己家人的重要日子。
　　新年快到了，裴暻煜给小洛渊解释新年的意义。
　　小洛渊自己没有过过新年，但他有见过其他人过新年，辞旧迎新，换上新衣裳，祈福求愿。
　　以前他很羡慕别的孩子有新衣服穿，还可以收到来自长辈的祝福和关爱，而他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靠近火炕取暖的机会都没有。
　　“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唤回了小洛渊的神志。
　　裴暻煜手里拿到发带，正小心地给小洛渊编发，看他听自己说话听着听着就开始对镜子发呆，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洛渊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头发还没编好，他也不敢乱动，只好坐在椅子上自闭。
　　裴暻煜给他绑好最后的发绳，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我们小渊真的很喜欢自己一个人发呆，是不是神志飞到其他世界去了啊？”
　　“没有。”小洛渊小声反驳。
　　他转过身朝裴暻煜伸出双手，示意他把自己抱起来。
　　“晚黎他们差不多到了，我们走吧。”
　　裴暻煜抱着小洛渊走到院子外，靳天梵带着江晚黎和彭瑞宇在庭院中心堆起一个大火堆。
　　江晚黎和彭瑞宇正在串肉，看样子是准备烤肉。
　　彭瑞宇的人偶们个个举着菜和肉，不断给前面串串的两位输送食材。
　　靳天梵是最悠闲的，他坐在火堆面前摸着自己的胡子，看起来很是惬意。
　　见到裴暻煜抱着小洛渊出来，赶紧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到自己身边来。
　　裴暻煜抱着小洛渊坐下，朝自己师尊道贺。
　　小洛渊有样学样：“新年快乐。”
　　“诶。”靳天梵乐呵呵地应了一声，从身上掏出个红布包塞给小洛渊，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给裴暻煜也塞了一个。
　　裴暻煜一脸茫然地拿着红布包，没理解自家师尊的用意。
　　小洛渊双手捧着红布包，举到眼睛前面，似乎是想借光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靳天梵笑着摸了摸小洛渊的头：“这是人界的习俗，早些年间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去过人界游历，她回来之后告诉我，人界将新年当成最重要的节日，新年到的时候，长辈都会给晚辈准备红包，是情感的传递和祝福的表达。”
　　说这些话的时候，靳天梵眼睛里闪过一丝怀念与伤感。
　　江晚黎和彭瑞宇将他们的话全听了去，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瞄一眼。
　　靳天梵觉得他们俩的表情也很有趣，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把他给逗笑了。
　　他朝彭瑞宇身边的人偶招了招手。
　　两只小人偶跑到靳天梵脚边，伸直双手看着他，最后顶着两个红布包原路返回。
　　“我可以打开吗？”小洛渊开口问。
　　靳天梵笑着点头。
　　红布包里面包的是银钱，小洛渊平时不缺吃穿，所有东西都有人为他准备好，他自己也很少离开城主府，几乎用不上银钱。
　　靳天梵给他这个只是讨个好彩头，裴暻煜手里那个也是一样的。
　　裴暻煜将他的红布包包好，塞进他的袖兜里：“这是靳爷爷给你的祝福，要收好知道吗？”
　　小洛渊点了点头。
　　说话间，江晚黎两人已经把该串的东西都串好，端过来准备开始烤。
　　火烧得很旺，照得身上很暖和，小洛渊从裴暻煜怀里爬下来。
　　裴暻煜嘱咐了一句“不要离火堆太近”才真的把人松开，让他自己去玩。
　　小洛渊跑到江晚黎两人身边去，仰着头看他们给肉串撒香料，看得认真。
　　彭瑞宇朝他招手。
　　小洛渊跑了过去。
　　彭瑞宇低下头跟他对视：“少主想不想试一下？”
　　小洛渊点了点头。
　　彭瑞宇干脆将人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拿着肉串，另一只手递香料给他的少主。
　　小洛渊拿过香料，学着他们先前的动作将香料撒在肉串上。
　　江晚黎很捧场地鼓掌，夸他做得很棒。
　　小洛渊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另一边，裴暻煜一直在盯着他们看，见小洛渊笑了，他也跟着露出笑容。
　　“有他在的时候，你很不一样。”靳天梵突然说。
　　裴暻煜顿了顿，没说什么。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靳天梵轻轻叹了口气“世道轮回，因果循环，不知道什么才是去路，什么才是结局。”
　　“记得来路，便能看清去路。”裴暻煜轻声道“师尊，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有一天，他的存在阻碍了你的去路，到时候你要怎么办？”靳天梵问。
　　裴暻煜僵了僵，艰难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怎么做？”靳天梵并没有放弃这个问题“你是要放弃他吗？还是放弃自己的仇怨？”
　　裴暻煜抓着自己的胳膊，好一会才开口：“那师尊以为我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靳天梵面无表情“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不能给你答案。”
　　“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裴暻煜抬头看着那边认真帮忙干活的小洛渊，那孩子眼睛里藏着这个世界最纯粹的东西，他希望这份纯粹可以一直保持下去“我跟他的路不一样，我会让他无忧无虑地走上另一条路。”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做得到？”
　　“我必须做到。”
　　他没得选，他要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小洛渊只是他这条路上的一个过客，直到某个岔路口，裴暻煜会目送他从那个岔路口离开，自己则是坚持原来的路继续往前走。
　　他们只能是这个结局。
　　裴暻煜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师尊，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靳天梵抬头看他。
　　裴暻煜道：“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您能不能帮我带他走？”
　　靳天梵没有说话。
　　“算我求您。”裴暻煜垂下目光“这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我不希望那天真的来临，可……”
　　“走去哪？”靳天梵打断他。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哪都可以去。”裴暻煜轻声道“您本来就不该被困在这座城里，是因为我才留下，您注定属于天地，只是我希望那天到来的话，您可以将小渊带上。”
　　靳天梵盯着他看了许久：“带他去看天地之广阔，然后慢慢忘记你？”
　　裴暻煜沉默了许久，声音带上些悲意：“或许吧。”
　　年后彭瑞宇便满二十，彭家要为他大办解礼仪式。
　　裴暻煜虽然收了请帖，却不属于宾客行列，他跟彭瑞宇的父母一块坐在主位，为彭瑞宇主持仪式。
　　解礼很早就得开始准备，裴暻煜那天一大早就带着小洛渊来到彭府。
　　小洛渊还没有睡醒，模模糊糊就被裴暻煜塞给彭瑞宇照顾了。
　　彭瑞宇待在自己房间里等着就行，所有事情都已经有人为他安排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紧张。
　　小洛渊坐在榻上晃动着自己的小腿，缓了小半个时辰才摆脱困意。
　　他眯着眼睛看某人来来回回地转，似乎很不安。
　　“彭哥哥。”小洛渊喊了他一声。
　　彭瑞宇当即回头，跑到小洛渊身边蹲下“少主喊我？”
　　小洛渊抬手摸了摸他的额饰：“哥哥说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很紧张么？”
　　彭瑞宇点了点头，呼了口气：“可能还不太能接受过来吧……”
　　他现在其实很想找人说说话，看着小洛渊清澈的双眼，彭瑞宇有些忍不住：“不知道你不能听得懂，解礼之后，我就是大人了，可我还没做好当大人的准备怎么办？”
　　“嗯？”
　　“你果然听不懂。”彭瑞宇很沮丧。
　　“我懂。”小洛渊突然说。
　　彭瑞宇顿了顿，抬头看见小洛渊静静地看着自己。
　　一时间他分不清这孩子是真的懂，还是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小洛渊看见他眼睛里的纠结，像平时裴暻煜摸自己头一样，抬手摸了摸彭瑞宇的头。
　　他说：“长大了要面对的事情更多，护着自己的人变少，长大之后只能靠自己，会失去许多的开心，但人总会长大，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事情，谁都没办法逃避。”
　　彭瑞宇很意外地看着他，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五岁小儿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愣神许久才开口：“这是你心里的想法吗？”
　　小洛渊摇了摇头。
　　“？”
　　小洛渊道：“哥哥跟我说，如果你看起来不开心，就让我跟你这么说。”
　　他只是转述，其实并不能理解这话里的意思。
　　彭瑞宇心下微动，一股暖流涌过，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想长大。”小洛渊把自己的手收回来“长大了就能明白哥哥难过的原因，明白为什么我娘对我不管不顾。”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彭瑞宇有些心疼，将人从榻上抱起，走到窗边“你只要开开心心就好，其实事情交给我们。”
　　小洛渊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话，抬头顺着窗外看出去。
　　走廊外还有许多小厮在忙活，彭瑞宇是彭府独子，所有人都对这事很上心。
　　小洛渊盯着看了许久：“我以后，也会办这样一场大宴吗？”
　　彭瑞宇理所当然地点头：“你跟我不一样，你可是星渡城的少主，以后你的解礼仪式会由司礼主持，整个星渡城为之同贺，文武百官跪愿，放天灯，那场景很壮观，有点像城主的继任典礼。”
　　小洛渊听得出神，似乎很想马上长大。
　　彭瑞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心里的紧张感倒是被冲淡了不少。
　　长大这个词，真是说来就来。
　　小洛渊又问：“我的解礼，彭哥哥和晚黎姐姐都会在吗？还有哥哥和靳爷爷。”
　　“那是自然。”彭瑞宇把人放到桌子上，让他站着跟自己对视“谁敢不参加少主对解礼呢？小少主放心，等你长大，我们会给你一场最盛大庆祝典礼，普天同庆。”
　　“你们在干嘛呢？”江晚黎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带着点笑意“差不多该走了。”
　　屋里的一大一小一块扭头看她。
　　江晚黎走进来，将小洛渊从桌子上抱下来，让他站回地上：“少主就牵着我好不好？”
　　“哥哥呢？”
　　“他还有事，别担心，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安抚完小洛渊，江晚黎把目光放到彭瑞宇身上“紧张吗？”
　　“有点。”刚才很紧张，现在好多了，彭瑞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的解礼，也这样吗？”
　　“我那时候也紧张，同时也有些失落。”江晚黎牵着小洛渊往外走“我小时候以为你和少主绝对会在我的解礼上出现。”
　　这是她的遗憾，也是彭瑞宇和裴暻煜的遗憾。
　　彭瑞宇跟着人往外走，走到回廊的尽头便停下来。
　　这里聚集着许多人，有些是彭府的朋友，有的只是因为彭家的身份想攀关系，但此时无一例外都注视着庭院的中央。
　　那里站着好几个人，其中裴暻煜和彭瑞宇的爹娘作为领队站在最前方，身后是彭瑞宇的一众叔伯。
　　彭瑞宇朝他们走了过去。
　　典仪开始念祝词，彭瑞宇眼圈有些红，他莫名地有点想哭。
　　典仪都念过什么没人记得，只有在他说放灯时，众人将手里的天灯松开。
　　天灯渐渐升起，带着众人对彭瑞宇的祝愿越飞越高，直到消失在众人面前。
　　典仪领着刚放完灯那几位走入内厅，裴暻煜和彭瑞宇的爹娘坐在主位，其他叔伯坐在下面。
　　江晚黎也牵着小洛渊走进来，在一侧坐下。
　　彭瑞宇走过去，朝主位的三人跪下，磕了个头。
　　典仪又念了许多祝词，念完之后让彭瑞宇的爹娘将彭瑞宇的额饰解开，放到托盘上。
　　彭瑞宇的爹娘照做。
　　典仪手里的托盘上还有一碗符水，等额饰被解下来，典仪将额饰放进符水里，念了一段不知道什么咒语，额饰便在符水里消失了。
　　“请。”典仪将托盘举起。
　　裴暻煜走过来，伸手蘸了点符水点在彭瑞宇眉间，只道：“初心不变。”
　　其实这个第一个点符水的人本该是彭瑞宇的爹娘，只是今日裴暻煜在，他是城主他最大，便由他先开始。
　　彭瑞宇的爹娘也蘸了符水点在他的额头：“长大了，要开始承担家族兴旺的重任，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儿戏，早点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爹娘可等着抱孙子呢。”
　　剩下的叔伯都是象征性点一下符水，并没有真的碰到彭瑞宇，他们一个接一个说完祝福。
　　最后才到江晚黎和小少主。
　　江晚黎站在彭瑞宇面前，朝他笑了笑，祝愿也只有四个字：“愿你安康。”
　　小洛渊身高不够，典仪弯下腰将符水递到他手边，他手指蘸了符水，而后踮起脚尖才勉强将符水点在彭瑞宇眉间。
　　江晚黎暗暗对他说：“快说祝词。”
　　小洛渊沉默了许久，开口道：“不管长大与否，都要一直开心。”
　　彭瑞宇眨了眨眼睛，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江晚黎将自己少主带走。
　　彭瑞宇又朝主位上的三人再磕一头。
　　典仪声音从厅内传出：“礼成，开宴。”
　　裴暻煜的活到此就差不多结束了，但是彭瑞宇还没有，他和他的爹娘还得继续去见这些宾客，去跟他们寒暄。
　　裴暻煜越过众人去找小洛渊，将小洛渊抱起，对江晚黎道：“小渊给我吧，你跟他从小就认识，这种时候应该会想陪在他身边。”
　　江晚黎抬手朝裴暻煜见礼：“多谢城主。”
　　小洛渊乖乖待在裴暻煜怀里，看江晚黎陪彭瑞宇一块给众人敬酒，他看不清这些人是否真心在祝福彭瑞宇，只是热闹是真的。
　　“这里太吵了，我们去找一个相对安静些的地方戴着怎么样？”裴暻煜点了点他的鼻子，开口问。
　　小洛渊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