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殇》妖梦铃

10、花灯

　　春去秋来，转眼又过去一年，数着日子小洛渊已经在星渡城生活了两年。
　　裴暻煜总是很忙，有时候根本分不出多少时间来陪小洛渊，小洛渊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问他也不愿意说，还让他小孩子不要多嘴。
　　不过不管再怎么忙，他还是陪小洛渊一块吃饭，也会努力挤出时间教小洛渊诗词造句。
　　虽说过去十年他都在沉垣宫，但作为城主该学的东西，他一样都没有落下，全都偷偷学了一遍，甚至比那些专门请了夫子来教的文人墨客还更出色。
　　在城主府的精心照料下，小洛渊终于没再像刚来时那么小心翼翼和瘦小虚弱，胆子好不容易大了一些，总算是有点小孩子该有的样子了。
　　为了弥补近一段时间对小洛渊的亏欠，裴暻煜终于在一众忙碌的事务里抽身，打算带着小洛渊去逛集市。
　　来到星渡城两年，他还没有带这个孩子好好地逛过这座城。
　　裴暻煜怕他会走丢，更怕他会被人欺负，于是自出府开始便抱着不撒手，一路跟他聊着天。
　　话题非常广泛，大到星渡城内的奇异趣事，小到城主府内的蛇虫鼠蚁，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小洛渊不怎么喜欢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别人聊天，跟裴暻煜待在一块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裴暻煜在跟他说话，他就静静的听着，偶尔点点头。
　　很难想象，平日里冷心冷情的城主大人，竟然会对一个小孩这么有耐心，甚至费劲找话题，只为了让这小娃娃笑一笑。
　　街市上很热闹，各种小贩在叫卖，来来往往的人们并没有认出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的城主。
　　小洛渊那一头白发辨识度过高，于是只能带着纱笠将头发遮起来。
　　江晚黎和彭瑞宇跟在两人身边，顺便也逛逛街。
　　“诶，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好像格外热闹？”彭瑞宇用木偶推了一下身边的江姑娘“街上的摊贩好像尤其多。”
　　他平时出门的机会不少，似乎很少见到有这么多人的时候。
　　“今天……”江晚黎顿了顿，掐指开始算日子，突然一拍手“今天是庙会啊，我说怎么突然多这么多人。”
　　“庙会？”裴暻煜回头。
　　小洛渊也好奇地探头张望，他对这个所谓的庙会有些兴趣。
　　“每年的这一天，是星渡城子民祭祀拜神的日子，向苍天神佛祈求风调雨顺。”江晚黎叹了口气“尤其是现在这个乱世，听说前段时间，又有一座城被沉垣宫灭了，所以大家祈求平平安安，因此这几年的庙会格外热闹。”
　　星渡城已经出过一次事，他们比其他城要幸运，没有经历屠城的惨局，也更加惜命，可这样的运气只是一时的，谁也不知道沉垣宫什么时候会突然翻脸，到时整个星渡城也难逃灭亡的命运。
　　裴暻煜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再说下去，担心会让小洛渊想起过去的伤心事。
　　他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孩，想知道他有没有把这些话听到心里去，却发现这小孩似乎没有在听他们说话，而是看着某处发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在看的是一家卖拨浪鼓的小摊，小摊上立着各种样式的拨浪鼓，店家手里还拿着一个在摇晃。
　　裴暻煜抱着他走了过去：“想要的话挑一个。”
　　小洛渊顿了一下，下意识摇头：“不用。”
　　“没关系，选一个。”裴暻煜朝他笑了笑“要是不选，那我全买下来，让你回家慢慢选。”
　　小洛渊抬头看向他，眼睛里带着不可思议，从那张小脸蛋儿的表情便能看出他此刻的想法--怎么可以这样耍赖？
　　“真不选？”
　　小洛渊抿了抿嘴：“这是幼童的玩具，我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要玩拨浪鼓的年纪了。
　　“那就全打包回去再选。”裴城主说到做到，就要拿出银钱给店家。
　　小洛渊赶紧拦住他，选了一个自己最开始看中的小鼓，他真的怕这人会把整个摊都给买走。
　　裴暻煜笑着将拨浪鼓递给他。
　　小洛渊接过拨浪鼓，拿在手上摇晃了几下，裴暻煜见他心情不错，自己也跟着心情不错。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小洛渊把拨浪鼓抱在怀里，好一会才开口：“小时候看见别家小孩都有，我一直都很想要。”
　　可是他的母亲从来都不会给他买这些，他试过说起自己想要什么，结果却招来一顿毒打，自那之后，小洛渊再也不敢向她要东西了。
　　也是他没有自知之明，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提要求！
　　裴暻煜心疼，抬头拍了拍他的头发：“有我在，别人有的你都会有，并且会比他们更多。”
　　小洛渊抓紧手里的拨浪鼓，沉默着。
　　天还没黑，街上便挂上了灯笼，一个个颜色各异，江晚黎一连看中了好几个，纠结了一番之后决定全买了。
　　彭瑞宇不是很能理解：“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灯笼？给家里人带的？”
　　“非得小孩才能玩吗？”江晚黎十分不满，瞪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彭瑞宇戳了戳她手里的灯笼：“难道其实是因为你在外面有私生子了？偷偷给……”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江晚黎一脚给他踹过去，抬手打了一道符过去，彭瑞宇的人偶跳起来阻挡。
　　“找打啊你。”
　　“一言不合就动手，没有一点姑娘样。”
　　“……”
　　两人当即就要动手，人偶和符咒都已经准备好，却在这时候感觉到一股视线，转头看过去，发现小洛渊正趴在裴暻煜的肩膀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望着他们，裴暻煜也在看着他们，面无表情有点吓人。
　　江晚黎&彭瑞宇：“……”
　　两人像被烫到了一样弹开，手背到后面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坐船吗？”裴暻煜抬手将小洛渊的脸转了回来。
　　他们正好走到河边，船夫正在吆喝着买卖。
　　河边有许多画舫，上也挂着许多灯笼，画舫边上还摆着许多花束，装扮得非常艳丽。
　　“想游船的话，我们府里也有自己的画舫。”彭瑞宇提议“不如……”
　　“都已经出来了，租一艘画舫不是更方便？”裴暻煜打断了他的话“一来一回太费时，去跟船夫商量一下。”
　　江晚黎当即点头，拽着彭瑞宇跑去跟船夫商量租船的事。
　　画舫很快就租了下来，他们付了双倍的租金，可以单独把画舫租下来，不用留船夫在画舫上。
　　画舫内的布置也很华贵，中央摆着一张方桌，上面有棋盘和热酒煮茶的工具。
　　小洛渊被放下，他跑到方桌边，看着桌上的棋盘，有些跃跃欲试。
　　江晚黎和彭瑞宇已经上手开始煮茶热酒，酒是热给三个大人，茶是煮给洛渊这个小孩的。
　　裴暻煜将小洛渊牵起来，帮他解开头上的纱笠，让他在方桌前坐好：“想下棋吗？”
　　他之前有教过小洛渊下棋，这会儿闲得无事，正好当作是消遣。
　　小洛渊的棋艺不及自己哥哥，在棋盘上总是直来直往，一点心计都没有，但裴暻煜总让着他，逗趣一般两人能下许久。
　　江晚黎和彭瑞宇在旁边偷看，默默数着小洛渊暗中输了多少次，看着小洛渊还一无所知，努力思考的样子偷笑。
　　裴暻煜自然不想给他们偷笑的机会，摆摆手让他们去做自己玩去，不必跟他们一块耗在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起身离开，去了船尾说话。
　　裴暻煜给面前的小娃娃倒了一杯茶，一边看他落子，一边问他将来想做什么。
　　小洛渊摇了摇头。
　　“没想好？”
　　“没什么想做的。”小洛渊道。
　　“怎么会没有？”
　　小洛渊似乎被这个问题给难到，思考了许久才开口：“那哥哥想做什么？”
　　裴暻煜顿住，握着棋子的手微微收紧，他想做什么？
　　他想做的是让那些伤害过他，伤害自己至亲之人的混蛋们付出代价，想让他们失去一切……
　　他没有将自己的戾气表现出来。
　　在小洛渊面前，他总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就怕会吓到他，于是淡淡回了一句：“是我在问你呢！总有一天你会长大，到时候不想找点事情做？比如说娶妻生子什么的。”
　　“万一我的孩子也是白子怎么办？”
　　裴暻煜抬眼，心下微动，看向对面的小孩，他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白子怎么了？我的洛渊这么可爱，将来就算有了孩子，也是最可爱最矜贵的金枝玉叶，谁敢拿之说事。”
　　小洛渊沉默，抬手将手里的黑子放下。
　　裴暻煜看了他一会，抬手压在他的头发上，轻声道：“别怕，你会过上一个正常的人生，会好好长大，身为星渡城少主，多的是人前仆后继想要讨好你，你不需要为他们的目光停留和难过。”
　　他知道这孩子始终还是无法放下自己身为白子的芥蒂，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接受这样的自己，会明白他并不是一个残缺的人。
　　“嗯。”小洛渊轻轻应了一声。
　　“晚黎他们告诉我，你不想练伤人的术法。”裴暻煜换了个话题，他有好一段时间没跟小洛渊好好聊过天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小洛渊捧起茶杯挡着自己的脸“没意思。”
　　“可是哥哥没办法守在你身边一辈子，万一以后遇到危险怎么办？”裴暻煜掐了掐他的脸蛋“你学了两年术法，学的全是些浮华表面的玩意，好看却不中用，也是时候该学学怎么保护自己了吧？”
　　小洛渊还是沉默。
　　裴暻煜不逼他，执白子而落，又放了黑子一回，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不想当什么大人物，有些东西会就行。”小洛渊拾起一枚黑子瞅见一个空缺位置便摆下去，微微皱眉思考“我是不是很没志气？”
　　“没有，你什么样都好。”裴暻煜心都化了，很没原则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会支持你所有的选择。”
　　“嗯。”
　　棋子全部落下，这一局还是没有输赢。
　　裴暻煜抬头看向船外：“他们要开始放花灯了，想去看看吗？”
　　小洛渊点了点头。
　　裴暻煜牵着他的手往船头走，一块在水边坐下，画舫顺着水流缓慢前进，将风吹起两人的发丝。
　　船尾那边，江晚黎和彭瑞宇伸出脑袋，看见两位主子走出船头，眼睛亮了起来。
　　“他们出来了，要不要拿出来？”
　　“不然再等等？”
　　“他们会喜欢吗？”
　　“应该会吧！”
　　“可是城主向来对这些不屑一顾。”
　　“但是今天少主也在，不如试试看？”
　　“好。”
　　河岸两边聚集了许多人，他们手里捧着花灯，向上天许愿，点上花灯上的蜡烛，把花灯放到河面上。
　　“求神，其实是最虚妄的事。”裴暻煜的突然说。
　　小洛渊有些不太理解他的话，偏过头去看他。
　　裴暻煜这一回没有看他，而是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创世依始，一共分为仙神玄魔冥人六界，我们就生活在玄界，据说仙神两族习得秘术可以长生，魔冥两界诡术纵横，人界最弱，寿命最短，而玄界却妄想求得仙神的庇佑，仙神怎么可能会插手玄界的事情？”
　　“他们知道自己这样做没用吗？”
　　“大概知道吧！”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放这些花灯？”小洛渊表示他不是很能理解。
　　“都只是为了求个心安。”裴暻煜帮他把风吹起来的衣袖拉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好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但是他不信苍天神佛，要是真的有仙神愿意帮他们，那星渡城也不会发展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城主、少主。”身后传来彭瑞宇的声音“你们快瞧瞧。”
　　两人回头，江晚黎和彭瑞宇一人手里托着两个花灯，对他们笑得灿烂。
　　裴暻煜挑眉：“什么时候买的？”
　　藏得还挺好，竟然一直没被发现。
　　彭瑞宇笑道：“上船之前。”
　　江晚黎走过来，将手里的花灯递给他们：“花灯除了祈愿之外，其实还有一种，是给往生者祝愿。”
　　都说人死魂归天地，但活着的人，总期盼着故去的亲人好友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思念。
　　裴暻煜沉默一瞬，接过花灯，将其中一盏递给身边的小娃娃。
　　江晚黎见他接过花灯，露出一个浅笑，拉着彭瑞宇到另一边放花灯去了。
　　小洛渊有些犹豫地接过花灯，盯着那盏做工精细的花灯出神。
　　“怎么了？”
　　小洛渊垂下目光：“我不知道这灯可以捎给谁。”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他爹看到他的白瞳被吓到了，当天便离开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跟娘亲生活在一起的那五年，娘亲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爱，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思念自己的母亲，即便最后她护了自己一次，小洛渊也还是不感激她。
　　而且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他记忆里母亲的样貌也在慢慢模糊，关于那些伤痛的记忆好像也跟着模糊了。
　　“那就捎给我爹娘吧。”裴暻煜看穿他心里的想法，拉了拉他的小辫子“我爹娘一定很喜欢你。”
　　这么可爱的小娃娃，谁会不喜欢呢？
　　小洛渊点了点头。
　　裴暻捧着花灯闭上眼：“在放花灯之前先在心里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可以让爹娘听到我们的心声。”
　　小洛渊抱着手里的花灯，学着身边的哥哥闭上眼睛，他其实没有什么想说的话，毕竟裴暻煜的父母他也不认识。
　　片刻后，裴暻煜睁开眼睛，拿出火折子将花灯的蜡烛点亮，再把小洛渊的花灯也点亮，一块放到河面上。
　　两盏花灯被水流推到一起，慢慢往远处飘过去。
　　另一边，江晚黎和彭瑞宇的花灯了放了出去，彭瑞宇还偷偷往水里扔了两只小人偶，让小人偶顶着他们的花灯快速追上裴暻煜他们的。
　　江晚黎看穿了他的舞弊行为，笑着摇了摇头。
　　于是四盏花灯便不远不近地凑在了一块，彭瑞宇观察一下自家主子的表情，发现他没什么反应之后便安心下去，再悄悄将自己的人偶回收。
　　此时的裴暻煜盯着那盏花灯，心绪渐渐飘远，花灯随着河水飘向远方，直到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