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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只有沉睡才能相見的夢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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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臥室的大窗戶可以看到旁邊前陽台上種的櫻花樹,為了養櫻花樹,試了7年,失敗了4棵樹苗,後來我直接拜託園藝店的老闆帶盆帶土,由他幫我現場種上一棵櫻花,每年櫻花樹都會開花,雖然養在陽台僅靠施肥,開得不怎麼好,但年年有花,一年比一年多,在焦土上,前陽台那棵櫻花樹應該已經死了。
我盡力逃離的,卻是我此生的摯愛,而我愛上的不過是駭客製造的bug,現實中的白瑜、袁瑜,還是葉榆??,根本不是我所知、相熟的,臉和個性可能根本都不一樣,說不定是個大醜男。
焦土之上,我和首鎮躺在相鄰的沉睡艙裡,隔了38年,才在最接近真實,我還記得發生過大災難的夢裡相見,我記得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記得你知道我喜歡拿鐵,家裡有一台咖啡機,廚房裡有一只純白的珐琅牛奶鍋,你熱好牛奶就可以打出不消減的奶泡,現實中的首鎮其實也喜歡拿鐵,瑜大概不能喝咖啡,所以夢裡才會出現他喝南非國寶茶,多可笑,我夢裡唯一真實的居然是不該存在的瑜。
我走去彌彌房間,裡面空無一人:「我想看一下彌彌。」彌彌出現在她的床上,我輕輕撫一撫她的臉,她的臉好嫩,她的手比我的臉還嫩,一個小小的小女生,我又哭了,和著眼淚親吻她的臉頰,她喃喃自語了一下。雖然聽不懂她的夢話,但真實的她應該在美夢系統裡,做著美夢吧?這樣也可以解釋我此生為什麼言出法行,因為我在做夢。
「我想看一眼父母、親友。」場景瞬間轉換,我回到了娘家。
「吃飯了,你幫首鎮和彌彌添飯。」我見到了早在38年前已經離開的父母,人真奇怪,總在失去後才明白,所有理所當然的存在如此珍貴,綠洲上人類的沉睡艙準備了這麼多個,佔了綠洲1/8的空間,裡面卻空無一人,10年的汰舊後根本不可能活下什麼人。我乖乖地添飯,吃了一整晚的晚餐,我盯著每個人看,然後跑到廁所去偷哭,擦乾眼淚又趕快出來,機會難得,一秒都不能浪費,即使這一天是從我記憶裡提取的一天。
我們坐車回婆家,彌彌還小,坐在安全座椅上,我看著開車的首鎮跟彌彌,然後我在車上睡著了。
醒來後我枕著瑜的大腿,我該執行我的工作了,成功我就成了小說或戲劇中的最大反派,也證明了瑜愛我至深,即使只與我夢中相會過,仍願意飛蛾撲火;不成功瑜就成了最大的反派,他駭入美夢系統,攔截了我與首鎮相守,利用我們過去美好的點滴,打發他無聊的時光。成與不成,連我自己都很糾結。
我爬向睡在床另一側的瑜,用食指撫過他的眉毛:「你愛我嗎?」瑜迷迷懵懵睜開眼。
「愛,很愛,我找了你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現在的每一天都像在做夢,我希望我們能長長久久、一生一世。」瑜正色回答,然後把我抱個滿懷,很緊很緊地抱住我,彷彿要把我揉進他的肉裡,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我在一個沒有你的世界,你知道有多可怕嗎?」瑜這個說法結合我「醒來」後的所知,那的確是沒有我的世界。
「你第一次見我是15歲,第二次見我是26歲,這是真實的嗎?焦土之上。」瑜意會過來,我問的是美夢系統之外的真實,也就表示我知道他駭進美夢系統,我知道此刻在夢裡,我也知道我的官配和最愛一直都是首鎮。
我掙脫他的擁抱坐起身。
「你知道了?……你可以不要 不要我嗎?」他馬上跟著起來,我好像打開水龍頭了,瑜哭著說出這句話,伴隨著不可置信和害怕焦慮,「我猜猜看,15歲你駭進美夢系統與我初見,26歲你又再次駭進來,你不是只要我,而是我剛好駭得進來?」
「不是,我找了你11年是真的,第一次雖然是偶然,但對我來說也是真實的,焦土之上已經沒有任何活人了,我很珍惜回鄉酒樓和關於你的一切。可是我被發現了,被清除掉……,他們提升的美夢系統的防禦,我花了11年才又成功。」
我猜他不是又成功,這次成功恐怕只是誘餌,瑜坐在床上,縮成一團開始嚎啕大哭,我感覺這一幕如此熟悉。
「我有先生和小孩了,我不能要你。」我是受害者耶,你怎麼好意思哭得這麼慘,我都還沒開始害你。
沈默中,我站起身,換出門的衣服,雖然在夢裡我裸奔也不是不行,但我還是走到鏡前把頭髮紮起來,維持一個適切的形象,準備走出他家。
瑜看我一副要走的樣子,衝過來抱住我:「你不要 不要我,我花了這麼多年找你、愛你,我是真心的。」瑜開口,聲音已經哭啞了。
「我問你答。」我回得很冷靜,我知道要把他拐來,肯定要利用他的罪惡感,但我需要知道更多真相,即使我在夢裡。
「你15歲駭進美夢系統是怎麼回事?實話實說。」我擺出了你敢有一絲隱瞞,我們也沒什麼可說的決絕態度,我把他按回床緣坐著講。
「從我出生到我7歲,我從沒見過除了父母以外,任何一個活人。我爸媽都是科學家,我生下來就跟他們不一樣,我可以不用防護衣出研究所,但他們必須穿防護衣,我7歲時爸爸出門後沒回來,媽媽出去找他了,結果他們都沒再回來過。我隔天出去找他們,後來發現爸爸摔進離我們研究所很近的一個裂縫裡,那裡以前沒有裂縫的,他夾在裡面,裂縫很深,媽媽施救時邊緣崩掉了,她反而摔到底下,當場死亡。我想救爸爸,但我試過很多方法,邊緣不斷崩掉,掉下的石頭砸昏了爸爸,我綁著繩子沒摔進去,中途他有甦醒過來,可是他太虛弱了,他說得砍斷卡住的大腿,把他拉上去……,他沒力氣動手,我無法做到,最後我還是沒救出爸爸,他叫我殺了他,但我也做不到,我持續投餵水和食物,想等他瘦一點,結果拖得太久他就走了。
我先繫繩下去把媽媽的屍體綁在身上,慢慢爬上來,把媽媽埋葬了,然後爸爸的屍體我實在不忍心動刀肢解他,所以我每天都去看他,直到他變成一具乾屍掉下去,我再繫繩下去,把他埋在我媽旁邊,這個世界就剩下我一個人活著了。你知道對一個7歲的男孩來說,這是多絕望的過程嗎?
我獨自活了8年,然後我看到了一個天上飛的機器,爸爸媽媽說那個機器上的都是壞人,看到要趕快躲起來,可是就算是壞人,也是活著的人,我想被抓、被殺,也總比一個人孤獨活著好多了,但飛行器飛得太快了,我拼命招手他們也沒看到我,我拼命追著飛行器跑。
追著走不切實際,我只好回去研究所,下次看到飛行器我就開車子出來追,我跟著它回到一個很大的研究所,研究所在湖上,但那個湖有沼氣,我靠近不了,我想做船接近,可是沼氣太濃,我想想肯定撐不了太久,就回去準備穿了防護衣再來。
但我突然感覺有點害怕,研究所裡的人到底是怎樣的人?反正我已經知道研究所的位置了,就想先屏蔽自己的位置,通訊交流一下,我改良虛擬通訊系統,把虛擬通訊系統搬上車,到湖邊旁邊嘗試捕捉訊號,我原本想聯絡大研究所裡的人,沒想到進到你的夢裡。
夢裡有很多人,是我不曾見過的世界,那裡還有你,我真真實實地在夢裡過了快兩年白瑜的日子,我之前從來不曾見過這麼多人,有好多好吃的,我也沒吃過,那個世界雖然是虛擬的,但太美好、太幸福,我覺得這樣就夠了,我不是非得走進那個大研究所,接著我就被發現了,訊號被移除,然後我再也進不去。我那時又不想死了,我想活在你身邊就好,即使只是做夢,所以我一直嘗試重新補捉訊號,結果我試了11年都沒進去過。」
這段自白太長了,我還有些消化不了。「11年之間你沒進過別人的夢裡嗎?」我問。
「有,但不是你,我只想到有你的夢裡。」哇,銘印效應,難怪你鎖定我,你是剛破殼把我當母鳥嗎?
我感覺要把瑜拐來也不難,決定增加點強度:「這個夢要消失了,他們已經發現你的存在。我是來跟你告別的,你應該不會再成功駭進來,所以永別了。」你想把一個人拉過來,你就得先把他往外推。
「我不要!」瑜哽咽著說這句話,然後徹底崩潰地啜泣著,他坐著就能抱住我的腰,眼淚浸濕我的腹部。
「那你來吧,來我這裡,你知道我所在的綠洲在哪裡。」我既然在夢中,那明天要不要上班還是問題嗎?我乾脆坐回床緣哄騙他。
瑜把我抱到他大腿上,他把我抱得更緊,深怕我轉個頭又去開房門:「綠洲是什麼?你知道了真相還讓我去嗎?你有先生了,我還能過去找你嗎?」這什麼小三言論啊。
「綠洲是你追的飛行器。你在夢裡抱我終究只是一時,我的實體在綠洲上,等他們恢復美夢系統,你就會從我的世界抹去,一乾二凈,我再也不會記得你,若你上了綠洲,你的世界不只有我,還有更多……。」我沒說出口的是更多舊人類女性,強迫一個人當生殖機器,不管對男對女都很殘忍。
「他們承諾如果你乖乖自己過來投誠,就讓你進到美夢系統,我們在夢裡會一起回到回鄉酒樓,你和首鎮都會是我的另一半。」在一夫一妻制度下長大的我,講出這話有點違背自己的良心。
算了,焦土之上,為了彌彌。
我勾起他的下巴:「真的跟我在一起,不會再被移除,你想一想。」我輕輕用嘴唇咬住他的下唇,手從頸後劃到胸前,他可能也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原諒他,甚至索要他的溫存,一眼迷離地任由我向下用唇咬到喉結,可是我腦子裡警報一直狂響,我沒辦法再丟誘餌下去,尤其是我知道此刻所有人都盯著美夢系統:「剩下的等你到綠洲來,我再補給你。」
當我說出這句話,我被登出系統了,重複一遍之前的過程,我被扶出沉睡艙,我也不知道瑜會不會來,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希望他過來?
馳:「謝謝老師,對不起讓你犧牲了。」旁邊又是一群人。
「如果之後成了,你們可以不要盯著美夢系統看嗎?你們不會彆扭嗎?我沒興趣拍愛情動作片給別人看。」我一定要趁此機會抱怨一下,再曖昧的情況都要熄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