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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出埃及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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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塔桥的戏份拍完后,剧组宣布放三天的圣诞节假期,黎嘉树第一时间拿到电话打给了林静仪,响过三声后通了,他语气轻快:“阿仪,我休息几天。”
林静仪呼吸慢慢的:“好好休息。”
“好,我打算给你一个惊喜。”黎嘉树用肩膀夹住电话,两只手摆弄着相机。
窗外伦敦的圣诞气氛渐浓,随时会落雪,黎嘉树兴致勃勃地笑着:“阿仪,你要等我。”
“好,我等你。”林静仪的声音依然听起来平和如水,像往常一样,黎嘉树听不出任何异样。
“亲你。”黎嘉树轻轻说,他相隔万里恨不得飞回林静仪身边,那边人轻轻笑了说:“黎嘉树你真的......”语气间有些无奈。
1996年圣诞节如约而至,黎嘉树和子善两个人坐巴士到了帝国理工,黎嘉树指着南肯星顿校区的图书馆说:“从前我就在这里读书,图书馆很小,和林静仪并排坐好似挤在一起。”
他拿着相机兴致冲冲地拍照留念,还指着每一个地方给子善说他曾经和林静仪的故事,如旧的建筑,新的人,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快要七年。
他们没有一起渡过过一个像样而完整的冬天,黎嘉树觉得拍完这部戏一定要好好休息,他想陪着林静仪去玩一玩,哪里都行。
这世上人人都说林静仪好像并不爱他,她冷静,她有一双冷眼,她好像没有为黎嘉树付出过什么,也没有为黎嘉树牵肠挂肚过。
难道奋不顾身才叫爱情吗?
黎嘉树并不这样认为。
他带着照片回去,在传真机上开心地导入的时候,没有想过,那是1997年他和林静仪最后的通话。
香港的传真机咔咔吐着漂亮相片的时候,一则照片在全港掀起风暴,把尚算声名狼藉的泽西一下子抬到不得了的地位。
黎嘉树和泽西在车里法式热吻的相片清晰无比,两个人闭着眼,陶醉而深情,黎嘉树穿着黑色风衣,扣着泽西的肩膀,霸道而带着不容逃脱的控制意味。
人人都笑林静仪是自作孽不可活,嘲笑的声音甚嚣尘上,但事情的主人公之一已经坐在机场里。
启德机场宣布了拆迁计划,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最后一次坐启德的飞机,玻璃幕墙之外,是层层叠叠的居民楼,林静仪任由阳光照在自己脸上,肆意自由。
不知道1991年黎嘉树离开伦敦的时候是怎样的心境,但林静仪是十分复杂的。
她也看到了那张照片,可是她不想再难过了。
在心痛的要碎掉之前,她要离开港岛。
黎嘉树打来电话,林静仪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手机锲而不舍地震动着,林静仪熟视无睹。
机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人认出她,窃窃私语。
手机终于停了,林静仪拔出电话卡,放在手心里看了看,然后轻轻掰断扔进了垃圾桶。
好了,广播里叫着她飞机的航班号,该登机了。
她拿着登机牌走进通道。
黎嘉树,尘世里有许许多多爱你的人,用尽方法拉住你,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让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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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嘉树在一个暴雪夜从伦敦回到香港,他阴沉着脸从机场出来,怼上一众记者的镜头。
他没再说话,只是拿着手机打电话。
黎嘉树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他对近期流传的照片进行了严厉而干脆的澄清。
“把电影里剧照拿出来当作新闻发的报纸,准备吃官司。”
黎嘉树回港后托人查机场的航班记录,在一排排眼花缭乱的表格里他找酸了眼睛。
子善看不过去,自告奋勇帮他,终于在第十六页看见了林静仪的航班号。
她飞向了阿姆斯特丹。
黎嘉树又去找了陆耀南,后者没有隐瞒,说了之前的种种,黎嘉树暴跳如雷,第一次指着陆耀南骂。
所有人都沉默着,所有人都站在他身边。
但所有人都找不到林静仪。
黎嘉树拥有很多,但找不到林静仪。
她在刻意躲他,从此消失在人海茫茫。
黎嘉树停掉了所有的工作,试过了能试过的所有方法,没有林静仪的消息。
1997年最后一天,黎嘉树之前拍的电影上映,在这里面他演了一个从内地来香港的人。人们惊讶地发现,黎嘉树的演技突飞猛进,展现出了十足十的影帝之姿,连纽约时代杂志都把这部电影评为最佳电影。
这部电影成为了华语爱情电影的第一名,之后许多年都是如此。
1998年1月,黎嘉树参加年末的几个歌曲颁奖典礼,劲歌金曲和叱咤风云都给了他最高的奖项,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黎嘉树,染了一头额前亚麻黄发色,和黑色交叠,比从前更冷峻。
获奖的专辑是林静仪做给他的,领奖人却只有他一个。
他一个人拿着两个奖,站在台上,同僚笑着调侃他变得话少,他也只是抿唇微笑,冷漠而疏离。
1998年4月,黎嘉树受邀参加金像奖。
他再次到来,比上次更热门,欢呼声更高,电影一骑绝尘,其他都望其项背。
最后的最佳男演员奖毫无疑问诶颁给了黎嘉树,他穿着黑西装上台领奖,握着奖杯看了一会。
“今日......本来应该有人同我一起来。”
他这句话说出口,全场都沉默。
圈内人都知道林静仪走了,她走后黎嘉树像疯了一样地找她。
“她曾经答应我,要陪我一起领这个奖,然后......”黎嘉树顿了顿,唇边溢起一个嘲弄的笑:“再也不来了。”
他站在原地,握着奖杯的那只手忽然松开,奖杯直直掉落脚边,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同观众的哗然声一起,敲击了全场人的灵魂。
闪光灯忽然一个接一个亮起来,黎嘉树扭过头看都没看地离了席。
乐席坐在台下冷脸,泽西坐在一旁一脸惊讶。
有小报写他的金像是陪泽西演戏拿来的,他便不要,林静仪不在,这个奖之于他,已经没有了意义。
第二天,全港的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黎嘉树打金像脸的行为被人说年少轻狂,但他本人并未出来回应,他不再顾及任何人的脸面,把自己活成一头独狼。
四月末初春,黎嘉树去了自己从前常去的教堂。
他坐在最后一排安静地听完唱诗与祷告,人群散去之时逆流而上叫住了牧师。
“牧师先生。”
他的声音让牧师先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在耶稣受难像下,牧师看着黎嘉树说:“黎生,今日怎么忽然来?”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黎嘉树摘掉头顶的帽子,坐了下来,木质的长椅上只有他一个人。
牧师知道他虔诚,也愿意为他解答疑惑:“你要忏悔?”
“不,只是问题。”
黎嘉树问:“神真的爱世人吗?”
“神爱世人,如同仁慈的父爱自己的孩子。”牧师回答。
“那如果......神真的爱世人。”黎嘉树问:“为什么不让我和她在一起?”
神父沉默,他抱着圣经叹了口气:“黎生,很长时间了.....”
黎嘉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穹顶的五彩玻璃漏下光照在他脚尖,5岁便受洗礼的黎嘉树第一次产生厌恶的想法。
他万能的慈父说他拥有着一切,要他宽慰,要他放手,可他又无法违抗自己的心。
林静仪的一走了之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永远滴着血,他不再袒露伤口,只是问询信任的人如何止血,然而都无效。
万能的父也从未为他指条明路,他没有忏悔的结果。
“对不起,我想......最后一次,祷告。”
黎嘉树对着牧师闭起眼睛,他语气极度悲伤,“对不起,仁慈的父,我向你祝祷,从今往后,我将永远地离开您。”
如同摩西劈开红海,送那些人离开,却又在大陆上流浪了几十年,等到他们都死光才定下来。
他或许有罪,见过幻境,与林静仪相拥。
顷刻间,一切都消失不见。
牧师先生痛苦地闭上眼,他看见一个人再次沉堕入撒旦的国度,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你真的要......背叛上帝和耶稣吗?如同犹大一般?”
黎嘉树睁开眼,死气沉沉:“犹大对耶稣是绝对忠诚的人。”
他忘记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或许开车闯过几个红绿灯,或许是魂不守舍被人痛骂过几声,但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从柜子深处翻酒出来,忽然在白兰地酒柜下发现一盒硬东西,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抽出来,他看见的是林静仪搁置的手稿。
是她写的和市场曲风迥异的歌,足足12首,够做一张大碟。
黎嘉树搬进了林静仪的房子,他坐在林静仪曾经坐过的位置,望着窗外的植物发呆。
如林静仪当初祝愿的那样,他如今什么都有了,钱,名,奖,地位。
本来,本来应该还有的。
他扭过头,看见硕大的落地镜上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下眼泪,漂亮的琥珀眸子被打湿,狼狈不堪。
林静仪走后,他终于终于明白,心碎的感觉是什么样子,他也终于明白,1991年,林静仪为什么要坐在机场大哭,又为什么恨着他数年。
可他无法怨恨林静仪。
他听保安说,听Joe说,听陆耀南说,听菲佣说,他们说林静仪很痛苦。
黎嘉树想,他当时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他是如此自我的人,连林静仪要走都看不出来。
他确实是有罪的,这个不忠诚的基督徒,这个性情糟糕的黎嘉树。
所以,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