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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往世旧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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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笑道,“我给你算算命可好,看看你流年何时转运,也算给你赔个不是。”
“不必——”
那人不等他回应,便已施法掐算,“你命主武曲,身主火星,食神制杀,金舆交华盖,将星遇亡神,流年陷……”
“不是说了不用看了……“他饮尽了瓢中水,摇了摇空瓢,”我这命煞中带煞,看也无用。”
“孤高早慧,有杀伐相,命途坎坷不断……”
他不禁失笑,“你跟我一个穷要饭的,讲什么命数?”
那人轻笑,“你这命格可不像个穷要饭的。”
“这位……仙上,看在你是百年之内第一个和我说话的活物的份上,我给你句忠告。”
“什么?”
“我这个人霉得发瘟,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无妨。”
他依稀记得那夜他们聊了很多,那位平易近人的神祇对冥界的一切十分好奇,他们从鬼界堡的趣事,聊到迷魂殿的刑罚,直到月落星沉,那位神明才开口作别。
“我要走了,过几日我再来。”
他不知怎的,忽然很想戳破对方的假面,“仙上会与我这样微贱之人闲谈,一定很孤独吧。”
那人忽然不好意思地咳嗽起来,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笑道,“这没什么,我也很孤独。”
那人转移了话题,“这幽都什么都好,就是太黑了,令人昼夜不分。”
“是么……”
那人走后,他又起了一卦,得到的是个巽卦。
巽者,风也,原来他是风神。
他第二次见到飞廉,是在不久后的一个雨夜。
那夜天色黑沉,雨线如织,他倚着城墙假寐,忽而感到雨停了,他睁眼一看,却见那位风神用术法替他隔绝了雨幕。
他露出一个困倦的笑容,“多谢仙上好意,只是不必如此。”
说罢便找了个能淋到雨的位置,继续枯坐雨中。
那风神皱了皱眉,“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我向来如此生活,早就习惯了。”
那风神踌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跟我走吧,我在蒿里山上有个洞府,虽粗陋些,总还是有片瓦可以遮头。”
他轻笑,“其实我在冥府也有自己的宅邸,只是我懒得去住罢了。”
那风神神色哀戚,“何必说这种谎?”
他并没有说谎,奈何他又不愿意把自己的身份说破,他只得硬着头皮说,
“这世间令人不忍之事不可胜数,若是每个人你都想救济一二,你救济得过来吗?。”
“我只是觉得,你很是与众不同。”
“仙上这眼神属实有些不济,我一介百姓,泯然众人而已。”
结果他还是被那位风神不由分说地拉上了山,彼时的蒿里山上仅有两座大殿,山野间乱石堆砌,荒草没膝,他不愿给风神添麻烦,执意要住在山洞的石室之中,风神拗不过他,便答应了。
山中生活很是惬意,弈棋卜算,煮茶论道,他与飞廉都在伯仲之间,二人一拍即合,成了难得的知己。
不论天庭的事情多么令人烦心,飞廉在他面前总是云淡风轻的,一如他自己,不论多么厌倦作为瘟神的职责,在飞廉面前,他永远都有笑脸。
那一年的中元节,他拉着不喜热闹的飞廉去酆都游玩,彼时幽都灯焰煌煌,又有鼓吹弦索,烟火弥天,沿街挂满了雪灯,每只雪灯下又附有灯谜,他们便比赛猜谜,后来他们又遇上一个射覆摊子,自然又要各凭本事,比上一回……输了倒也没什么像样的惩罚,只是落败的一方便要替对方买些吃食,整夜比试下来,二人手上都拿了许多糕果糖饼,蜜饯乳酪。
他曾以为那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可好景不长,玄月[注释 九月]魔族举兵进犯九幽,众鬼难以抗衡,节节败退,阎罗们向众神求救,神族却只想作壁上观。
战火烧到酆都的那一天,天地为之变色,连接生死有无的轮回台即将倾塌,神祇们守在城门内,却无人愿意应这必败之战。
那日他破天荒换了一套上好的衣装,又从真身上拔下一根黑金色的鸦羽[注高悬的真身是金乌],他将翎毛夹在信中,藏匿于石室一隅,飞廉随后进了屋。
他笑着对飞廉说,“这身黑衣是一位瘟神赏我的,可还别致?”
“颇有古风,是难得的好东西。”
“在你们商人眼里还算庄重吧?”[1]
“怎么不算……我很高兴你愿意出去走走,今日冥府有大事,明日再去可好?”或许飞廉隐约察觉出了什么,却没有执意阻止他。
“不妨事,我去去就回。”
他挥手道别,走出几步又回望隐仙殿,对飞廉报以一笑,那笑容过于平淡,仿佛前路不过寻常,仿佛眼下幽都天门开阖,生灵倒悬都不过是梦幻泡影。
仿佛他真的会回来。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轮回台,消失在了结界尽头。
他在阵前慨然而笑,“也到我放下过往,抛却这身皮囊的时候了,浮世倥偬,苦厄缠身,若不能以身作那寒窗爝火,冷夜孤光,苟活一世,又有何益?”
他吟诵起亘古未闻之咒,彼时光焰灼目,永夜孤城被白昼天光照亮,酆都的大地劈空裂开,地底尽头的地狱张开饕餮巨口,将意图毁灭生死轮回的魔物吞没。
众瘟神带领鬼众随后赶到,他们各自摆开阵势,抵挡魔军。乌泱泱的魔兵们一拥而上,试图以人数之差击溃鬼众,瘟神们毫不畏死,宁可燃尽精魂,也要守住轮回台。
双方鏖战了一天一夜,轮回台前血流成河,尸无完骨。
不知是瘟鬼门拼死抵抗的气势感染了鬼众,还是这飞蛾扑火,不自量力之举,感动了上苍,魔界大军久攻不下,暂时退去,给了众鬼喘息之机。
身为以传播疫病为天职的瘟神,没有人比他们更渴望坠入永夜,可是他们却为了从不曾将他们看在眼里的世人,将无尽的长夜挡在了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