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殿下每天都想自荐枕席》独鹤下田

22、往世旧忆（上）

　　湘水之滨距离幽都极为遥远，他想起箕星给他的那块灵玉，他催动灵力，试着驱使灵玉带他前往湘水，灵玉上光芒闪动，不一会儿，一阵风将他带离了原地。
　　他没有被带到连接翠微山的天梯之上，灵玉带着他直上泰山之巅，他在云间飞行，穿过广袤的大地，降落在湘水之滨。
　　长夜将至，九百里湘江如一面起伏的丝缎，江阔云低，碧水奔流，不见来处。
　　屏翳给他的那块令牌在空中浮起，亮着蓝色荧火的令牌，似一道空灵的鬼影，指引他前行，镜尘走了许久，那道令牌倏然向江心飞去，他眺望江面，只见江中有个面积不小的沙洲，沙洲上云霭蒸腾，上下茫茫，几不可见。
　　他驱动灵玉，飞入江心洲，他跟着令牌走入云雾之中。
　　迷雾之中渐渐出现了一座门庭，想必就是屏翳洞府的入口了。
　　令牌与门楣上的缺口相合，门庭自开，洞府内百花繁盛，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可谓是雕栏玉砌，彩椽画栋，美则美矣，却有些过于奢靡。

　　屏翳坐在假山顶的琉璃亭内，镜尘穿过山洞，才走到他身前。
　　“你来了，可是箕星有什么异样？”
　　“他前几日将我赶下了山，如今我并不知晓山中的情形。”
　　“他将你赶下山便是不太对劲了，”屏翳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该瞒你，箕星的天劫就要到了，他本就没有渡劫的把握，如今身上又添新伤，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该怎么办才好？”
　　“这天底下有能救他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我？”镜尘难以置信地说，“楚江王同我说，还有六十年，我就要回归神格了……我真的是神？”
　　“你是，”屏翳轻声道，“只是你还有六十年才能恢复神格，可是箕星等不了那么久，除非你能骗过生死簿，提前登神。”
　　镜尘深吸了一口气，“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提前登神？”
　　“骗过生死簿，无异于欺天，必受重罚，你若心意已决——”
　　不等屏翳说完，镜尘答道，“我心意已决。”
　　屏翳欣喜道，“好，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去黄泉别径找回你的记忆。”
　　“黄泉之径？”
　　“我忘了，你是从天梯上下来的，没去过黄泉之径，”屏翳徐徐道：“黄泉别径的入口就在黄泉路上，走入黄泉别径，便能看见往世记忆。”
　　“好。”
　　“第二件事比较难，你本是来历劫的，只有提前历完劫，你才能提前登神……如今要想快速历劫，便只有去九泉地狱待一阵子了。”
　　镜尘打了个寒噤，却没有犹豫，“我去。”
　　“这第三件事，也是最难做成的，我们要潜入阎王殿，去改生死簿，”屏翳敲了敲桌子，“此事能不能成，恐怕要仰赖天数了。”
　　“我知道了。”
　　“今日你便宿在我这儿吧，明日一早，我们去黄泉别径。”

　　黑云四布，阴雨绵绵，黄泉路上行人影影憧憧，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如同阴郁寂夜之中的爝火，经风历雨，却不甘熄灭。

　　屏翳指着往来的人群，对镜尘说，“你知道吗，这些生魂是走不进阴曹地府的，在阳寿未尽之时，他们只能在黄泉路上徘徊。”
　　镜尘诧异道，“可我不也是生魂吗？”
　　“是啊，当年你能入得地府，是因为箕星在你的魂魄上做了手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屏翳叹了口气，“你在渡劫时命魂受损，他担心你不能平安回归神格，又怕天庭那边有人趁你病要你命，便将你带入了鬼蜮，置于他的羽翼之下。”
　　“所以，引我走下天梯的也是他？”
　　“是。”
　　“他为什么要帮我？”
　　“你自己去回忆里寻找答案吧。”
　　屏翳用灵力将黄泉路上几块不起眼的青石连成一个法阵，一条小径立时出现在他们眼前。
　　想必这就是黄泉别径了。
　　“进去吧，时间有限。”
　　他刚举足踏入小径之中，眼前便涌现出回忆的画面。

　　他本名高悬，是上古天帝帝俊之子，生而为太阳之神，彼时天上有十个太阳，正是他与他的九个同胞兄弟。后来十日同时照耀天空，草木焦枯，生灵涂炭，父帝便令后羿射下九日，烈日堕海，海水焦烬，他的八个兄弟自此流落海上为仙，而他堕地为鬼，成为散播瘟疫之神。
　　起初他与其他七位瘟神带领众鬼居于青城山，谁料偏偏遇上张道陵在此驱鬼，八位瘟神力战不敌，从此遁走鬼蜮。
　　他先前在青城山上意外看到的，便是前世众鬼与张道陵大战的记忆。

　　他没有茶博士说的那般光风霁月，初入冥界时他憎恨一切，也恨那个在天见弃，在地被逐，身披诅咒的自己。
　　可时间久了他便发现，这沉沉九幽看似可怖，其实再公平不过。鬼魂们状似面目可憎，其实多数并不凶恶，那些长久徘徊于地府，不愿转世的魂魄，也都有各自的隐衷。
　　只可惜瘟神到哪里都不大讨喜，他扮作乞食者给路过之人算命，只是没想到算命太准也不是件好事，他随手一指，便能断人死期，一来二去，搞得众鬼都有些怵他。
　　酆都城并非寻常魂魄驻留之地，泊宿的也多是阎罗城隍之流，自然也没有什么乞食者，只是他大小也是个瘟神，冥界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对于他沿街乞讨一事也就眼睁眼闭，放任不管了。

　　后来他便遇见了飞廉。
　　彼时六界河清海晏，久无战事，诸神诸魔也尝尝停驻于幽都地界，飞廉因故国在天庭饱受排挤，因此时常出入于永夜之国。
　　那夜酆都城门深掩，高墙闭锁，昏冥中那浓黑的巨门与风化的城墙几不可见，迷蒙得像一场旧梦。
　　他照例坐在城墙边的一处屋檐下，夜漏将尽，更深露重，有人自屋檐上飞下，带落一片瓦砾，偏巧砸在他脚上。
　　来人长身玉立，衣袂翻飞，翩翩若谪仙人。
　　他一见便知对方是神族，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神，于是从要饭的碗里拨出六枚铜钱，他正要卜算之时，那人倏然走近，替他将脚上的瓦砾取了下来。